第376章 民间尘影：旧臣行囊里的故国碎片（1/2）

郫县的秋阳斜斜切过晒谷场，把王连之子王山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蹲在石碾旁，看着妻子翻晒新收的稻谷，谷粒滚落在竹席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比成都府库里的金银碰撞声，更让他心安。

“当家的，歇会儿吧。”妻子递来一碗粗布包着的凉茶，碗沿还留着去年摔出的豁口，“方才张屠户来说，魏兵的税吏后天要到镇上，让咱们早做准备。”

王山接过碗，一口饮尽。茶味带着涩，像极了建兴年间他在丞相府当差时，喝的那碗彻夜未凉的残茶。他放下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厚茧——这双手曾握着象牙笏板，如今却只识得锄头与镰刀。

“知道了。”他淡淡道，“把粮仓最角落那袋陈米清出来，够交就行了。”

妻子没再多问。自蜀亡那年，王山带着家人从成都逃回祖籍郫县，把官服和印绶埋在屋后老槐树下，他们就学会了对魏兵的税吏“装傻”。多交一粒米，都像是在剜心头肉——这些粮食，是用他们夫妻俩的汗珠子泡出来的。

日头偏西时，晒谷场尽头走来个背着行囊的老者，麻布袍子上打了三个补丁，草鞋的鞋带用草绳系着，一看就是远路来的。老者走到石碾旁，对着王山拱手：“敢问老乡，这里可是郫县王家村？”

王山抬头，见老者眉眼间有种熟悉的清正，像是从前朝堂上见过的文官。他站起身：“正是。老丈找谁家？”

“在下郤正，敢问王山先生可在此处？”老者声音微颤，眼里藏着期待。

王山心里咯噔一下。郤正，前蜀汉秘书令，随刘禅入洛阳后又被放归蜀地，这事他听说过。只是他早已不是“王山先生”，只是个叫“王二”的农夫。

“老丈认错人了。”王山转身要走，却被郤正拉住衣袖。

“先生别躲了。”郤正从行囊里掏出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山”字，“这是当年先生在丞相府丢失的，在下捡了收着，想着总有一天能还回来。”

王山盯着那玉佩，喉头发紧。那是父亲王连临终前给他的，当年在诸葛亮府中整理文书时不慎遗失，他以为早就没了。

“郤大人……”王山叹了口气，终究认了，“找我何事？”

郤正眼圈一红，拉着他走到晒谷场的草垛后：“先生可知，廖化老将军上个月在洛阳病逝了？临终前还在喊‘还我汉旗’……”

王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廖化，那个跟着先主刘备走南闯北的老将，最后竟客死异乡。他想起洪武年间，廖化还抱过幼时的他，说“这孩子将来定是栋梁”。可如今，栋梁成了农夫，汉旗成了魏幡。

“人死如灯灭，说这些没用了。”王山别过脸，看着远处田埂上追逐嬉闹的孩童——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汉”，只知道魏兵的税吏来了要躲。

“有用！”郤正从行囊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竹简，“这是在下在洛阳抄录的《出师表》，先生看看，还认得丞相的笔迹吗？”

竹简上的字苍劲有力，正是诸葛亮的亲笔。“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王山默读着，眼前忽然浮现出建兴五年的清晨，诸葛亮在太极殿上挥泪北伐，百官垂首，殿外的铜鹤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丞相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郤正声音发颤，“可咱们……咱们终究是没守住啊！”

王山合上竹简，指尖冰凉。他想起姜维九伐中原时，朝堂上的争吵——谯周力主休养生息，姜维骂他“腐儒误国”，而他父亲王连，作为掌管盐铁的大臣，只能一次次上奏“国库空竭，难支大军”。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却没看见百姓的粮仓早已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