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暗流涌动:朝堂裂隙与蜀地人心(2/2)

石凳冰凉,姜维坐下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窜。他想起去年征南中士兵时,建宁郡的士族推说“瘟疫流行,青壮多染病”,最后只凑了三百老弱。那时他只当是故意刁难,现在才明白,那是他们对“外来政权”的无声反抗。

“可魏人就在北边虎视眈眈,他们难道看不明白?”姜维的声音有些发颤,“若蜀汉亡了,他们的庄园、家产,还保得住吗?”

谯周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丝嘲讽:“将军觉得,魏人来了,会比现在更糟吗?曹操当年取冀州,对士族秋毫无犯;曹丕称帝,还推行九品中正制,让士族世代为官。可咱们呢?丞相在世时,依法治蜀,哪怕是李严这样的托孤重臣,犯了错也照罚不误。士族们怕的,从来不是改朝换代,是失去特权。”

一阵风吹过,太学院子里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姜维捡起片叶子,叶脉清晰,却已失了生机。他忽然想起建兴十二年,丞相在五丈原病重,他去探病时,见案上放着本《蜀地士族名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批注:“张族有田三千亩,可劝捐粮草”“李氏子弟善水利,可任郡守”……原来那时丞相就知道,要稳住蜀地,光靠律法和北伐是不够的,还得让本土士族真正接纳这个政权。

可他没做到。丞相去世后,他一门心思扑在北伐上,总觉得只要打胜了,一切问题都能解决。却不知朝堂的裂隙早已越扩越大,蜀地的人心,也在一次次征战与猜忌中,慢慢凉了下去。

“将军,宫里来人了。”亲卫在院门口禀报,“说是陛下召您去永安宫,商议汉中防务。”

姜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太学门口时,正看见几个生员围着看告示,那是黄皓刚贴出来的,说要“追缴南中士族欠缴的赋税”,逾期不交者,抄没家产。生员们议论纷纷,却没人说“不公”,反而有人笑道:“早该如此,这些南中佬占着好地,却总想着少缴税。”

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些生员,将来会成为蜀地的官吏,他们的态度,就是蜀地的人心。当他们觉得“追缴赋税”比“守卫疆土”更重要时,这个王朝的根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腐朽了。

永安宫的偏殿里,刘禅正对着一幅地图发呆。地图上,汉中的关隘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兵力不足”。见姜维进来,他指了指地图:“伯约,钟会在关中屯了十万兵,看样子是要打过来了。汉中的守军只有三万,你看……要不要从南中再调些人?”

姜维的心沉了下去。陛下到现在还觉得,只要兵力够了,就能守住汉中。他却知道,南中早已无兵可调,就算调来了,那些对朝廷心怀怨恨的彝族士兵,真的会拼死作战吗?

“陛下,”姜维深吸一口气,“南中调不了兵了。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人心——停查商户,安抚士族,让他们愿意为蜀汉出力。”

刘禅皱起眉:“可黄皓说,那些士族藏了不少粮食,不逼一逼,他们不会拿出来。”

“逼是逼不出来的。”姜维的声音带着恳求,“丞相当年南征,不是靠武力征服,是靠‘和抚’。让他们觉得,蜀汉好了,他们才能好。陛下,再这么内耗下去,不等魏人打来,咱们自己就先散了。”

刘禅没说话,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着。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姜维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陛下,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没勇气去改变。他怕得罪黄皓背后的宦官集团,怕惹恼那些盘根错节的本土士族,更怕承认——这个由先帝和丞相一手建立的王朝,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朕知道了。”刘禅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你先回去吧,汉中的事,朕再想想。”

姜维躬身告退,走出殿门时,正撞见黄皓带着几个宦官从侧门进来。黄皓手里捧着个锦盒,笑得满脸褶子:“陛下,这是刚从吴地买来的珍珠,您看这成色……”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姜维却听得清清楚楚。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远处的城墙上,哨兵换岗的吆喝声传来,洪亮,却透着股虚张声势的无力。

他知道,汉中的防务拖不起,蜀地的人心也等不起。可朝堂的裂隙已经摆在那里,像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一边是还在坚持北伐的自己,一边是只想着争权夺利的黄皓与士族,而陛下,就站在沟中间,犹豫不决,眼睁睁看着裂痕越来越大。

成都的暮色渐渐浓了,西市的商户们忙着重新开张,却没人敢再收南中的粮食。南中方向传来消息,说牂牁郡的士族已经开始往吴地转移家产,怕朝廷的“追缴”轮到自己头上。而关中的钟会,据说已经开始整修栈道,只等秋高马肥,便要挥师南下。

姜维站在丞相府的高台上,望着暮色中的成都城。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昏黄的光晕里,透着股虚假的安宁。他忽然想起丞相写过的那句诗:“奈何乘危,自取灭亡邪?”那时是说刘璋暗弱,丢了蜀地。如今想来,这句诗,竟像是在说蜀汉自己。

人心散了,再坚固的关隘也守不住。下一场风雨来临时,这座看似繁华的城,或许会像纸糊的房子一样,一推就倒。而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站在这里,看着那道朝堂裂隙,一点点吞噬掉最后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