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洛阳风动:魏晋棋局里的蜀汉倒影(2/2)

可现在的北伐,早已变了味。

自延熙九年姜维主持北伐以来,十年间大小战事九次,几乎年年兴兵。延熙十二年,他攻雍州,损兵万余;延熙十六年,他出狄道,丧师二万;去年在段谷,更是大败,死者数万人。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家庭失去男丁,无数农田因无人耕种而荒芜。更要命的是,为了支撑战事,朝廷不得不加征赋税——建兴年间,百姓每亩地纳粮三升,如今已加到七升;盐价更是翻了五倍,连最贫困的人家都吃不起盐。

“长史,”谯周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墙外那片泛黄的稻田,“你看那田里的稻子,今年的收成不及往年三成。不是天旱,是没人耕种——壮丁要么从军,要么服役,剩下的老弱妇孺,哪有力气侍弄田地?”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五千民夫,意味着五千个家庭要断炊。他们若死在路上,或是逃了,这五千户便成了绝户。长史,蜀汉的百姓,还能经得起几次征伐?”

长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想起姜维在洮阳的营帐里,对着地图叹息的模样——将军不是不爱民,只是他眼里的“江山”,似乎只剩下“战场”二字。

谯周最终还是拟了征发文书,却在末尾加了一句:“请大将军府务必给民夫足粮,归乡后免其半年赋税。”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府库里的存粮,连军队都快供不上了,哪有余粮给民夫?

文书送走后,谯周独自坐在院里,直到月上中天。他想起年初去南中巡查时的见闻:越巂郡的夷人叛乱刚平,官府为了筹措军饷,竟把夷人部落的盐井收归国有,引得夷人怨声载道;牂牁郡的太守为了完成征兵指标,甚至抓了不少十五岁的少年充数。那些少年,连弓都拉不开,却要被派去守边关。

“民为水,君为舟,水竭则舟覆。”谯周喃喃自语。这句话,他在太学里讲过无数次,可如今听来,却像一把钝刀,割得他心口生疼。

他知道,蜀汉的气数,或许真的尽了。不是因为魏强蜀弱,不是因为没有良将,而是因为支撑这个帝国的基石——那些勤恳耕作的百姓,早已被无休止的战事和赋税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军营的号角声,苍凉而急促。谯周裹紧了身上的袍子,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忽然想起建兴十二年的春天,他曾在五丈原见过诸葛亮最后一面。那时的丞相,虽病重卧床,却仍在看《农桑书》,他说:“若此战能胜,便让士兵屯田渭水,与民休息。”

可那个“与民休息”的愿景,终究没能实现。

成都城的炊烟,在第二天清晨更淡了。西市的粮铺关了门,据说掌柜的把最后一点米送给了街角那个饿哭的孩子。而五千民夫的队伍,已经在城门外集结,他们背着空空的行囊,眼神茫然地望着北方——那里,是战场的方向,也是他们未知的命运。

队伍出发时,没有鼓乐,只有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蜀汉早已朽坏的根基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