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请战表(1/2)
炎兴元年(公元263年)的成都,寒风卷着细雨敲打着宫城的朱漆大门。太极殿内,后主刘禅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眼前摊开的是两份截然不同的奏疏:一份是北地王刘谌血书的《请战表》,字迹因激动而颤抖,字里行间满是“与社稷共存亡”的决绝;另一份是光禄大夫谯周的《降议》,笔墨沉稳,句句指向“降魏以全宗族”的现实选择。殿外的雨声越来越急,仿佛在为这个存续四十三年的政权敲着丧钟,而这场关于“降与战”的终极博弈,早已在数十年的矛盾积累中写好了结局。
一、谯周的“降议”:益州士族的集体发声
谯周在朝堂上的发言,始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当他第三次叩请刘禅“审时度势,早降魏国”时,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朝服的褶皱,声音却异常坚定:“陛下若死守成都,邓艾必屠城泄愤,宗室百官恐无遗类;若南奔南中,夷人素怀二心,昔诸葛丞相南征虽服其表,未安其里,今仓促往依,必为所制;若东投东吴,吴蜀本为唇齿,今蜀亡吴必不能久,届时陛下再降,屈辱更甚。唯降魏一途,可保陛下及蜀地百姓无虞。”
这番话看似是临危之际的权衡,实则是益州士族压抑数十年的政治宣言。自刘备入蜀以来,以谯周为代表的益州本土士人,始终处于权力结构的边缘。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刘备定成都后,任用的文臣武将多为荆襄旧部,如诸葛亮、关羽、张飞等,益州士族仅能担任劝学从事、郡丞等闲职。即便是张裔这样的益州才俊,虽曾被诸葛亮称赞“公赏不遗远,罚不阿近”,却因与杨洪争执而被外放,终其一生未能进入中枢。
蜀汉的“法治”政策,更让益州士族感到不适。诸葛亮制定的《蜀科》,强调“赏罚必信,无恶不惩”,看似公平,实则压缩了士族的特权空间。东汉以来,益州士族依靠“察举制”垄断官场,子弟可通过门第入仕,而蜀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用人标准,打破了这种垄断。谯周的学生陈寿在《三国志》中隐晦地批评:“蜀土人士,专权自恣,亮惩其然,威之以法,法峻而犯者寡。”这种“峻法”背后,是外来政权对本土势力的压制,也埋下了士族与蜀汉政权疏离的种子。
到了刘禅后期,这种疏离演变为公开的抵触。黄皓专权时,益州士族“皆怨其浊乱国政”,却无力抗衡;姜维北伐导致“民皆菜色”,士族的田产收入大幅缩水,对蜀汉的不满达到。当邓艾兵临城下时,谯周的“降议”之所以能得到多数大臣支持,正是因为它代表了益州士族的核心诉求:通过改朝换代,重新夺回在本地的政治主导权。
后来的历史也印证了这一点。降魏后,谯周被封为阳城亭侯,其弟子陈寿得以修史,益州大族如张、李、陈等家族均保留了田产爵位,而荆襄集团的后裔如诸葛京(诸葛亮之孙)则被迁往洛阳,置于曹魏监控之下。这种利益的重新分配,让益州士族真正成为了“降魏”的受益者,也证明谯周的选择并非个人怯懦,而是整个集团的现实考量。
二、刘谌的“死谏”:正统叙事的最后挽歌
北地王刘谌在昭烈庙中的自尽,是蜀汉“正统叙事”最悲壮的注脚。据《汉晋春秋》记载,他在太极殿与刘禅争执时,“伏地哭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陛下苟能死战,臣愿率宗族子弟为先驱,虽死无恨!’”被刘禅斥退后,他带着妻子儿女进入刘备庙,“先杀妻子,而后自杀”,鲜血染红了庙内的青铜香炉,也为蜀汉的“汉室正统”画上了血色句点。
蜀汉的“正统性”建构,始于刘备称帝(公元221年)。当时曹丕篡汉,刘备以“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在成都称帝,国号仍为“汉”,意在宣称自己是汉朝的合法继承者。诸葛亮在《出师表》中反复强调“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将这种叙事转化为政权的精神支柱。为强化正统性,蜀汉还刻意模仿东汉制度:设尚书台掌政务,置九卿分掌庶务,甚至连祭祀礼仪都复刻汉制,试图通过形式上的相似,维系“续汉”的合法性。
但到了刘禅时期,这根精神支柱已逐渐腐朽。一方面,“兴复汉室”的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越来越大。诸葛亮五次北伐均无功而返,姜维的六次北伐更是导致“国内虚耗”,民众对“还于旧都”的承诺日益麻木。据《三国志·谯周传》记载,当时益州民间流传着“汉祚已尽”的谶语,连小孩都唱着“黄牛白腹,五铢当复”的童谣,暗示曹魏将取代蜀汉。
另一方面,刘禅的昏庸加速了正统叙事的崩塌。他不仅宠信黄皓,荒废朝政,甚至在姜维奏报“钟会治兵关中,欲图蜀”时,竟以“鬼神之言,谓敌终不自致”为由置之不理。这种对“先帝遗志”的背离,让“汉室正统”成了自欺欺人的空话。刘谌的死谏,本质上是想以极端方式唤醒政权的精神内核,却无奈发现,支撑这个政权的信念早已被权力腐蚀、被现实磨平。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蜀汉的“正统”在益州本土从未真正扎根。对益州士族而言,刘备集团与曹操、孙权一样,都是“外来政权”,所谓“兴复汉室”不过是荆襄集团的政治口号,与益州的利益无关。当刘谌在昭烈庙中泣血时,成都城内的百姓多在盘算“降魏后赋税是否会减轻”,而非“汉室是否存续”。这种精神层面的割裂,注定了“正统叙事”只能是少数人的执念,无法转化为全民的抵抗意志。
三、南逃之议的虚妄:边疆治理的长期困境
“南奔南中”的提议,曾被少数大臣视为最后的退路。他们认为,南中七郡(今云南、贵州一带)地势险要,“山林险阻,易守难攻”,且诸葛亮曾南征平叛,“夷人已服”,可暂避锋芒,再图恢复。但这种想法,忽视了蜀汉对南中治理的深层隐患,也低估了边疆与中央的疏离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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