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忠奸之辫(1/2)
炎兴元年(公元263年)冬,成都城内的银杏叶落满了宫墙的瓦当。后主刘禅坐在太极殿的龙椅上,手中攥着邓艾送来的劝降书,墨迹透过绢帛洇出淡淡的水痕,像极了朝堂上大臣们争论时溅出的唾沫星子。殿外的风卷着寒意灌进来,吹动了谯周那篇《降议》的边角,也吹散了蜀汉政权最后一点挣扎的底气。这场关于“降与战”的朝堂辩论,看似是临危时刻的仓促抉择,实则是四十年来益州社会对蜀汉政权认同危机的总爆发。
一、投降派的逻辑:谯周与益州士族的“现实主义”选择
当邓艾的军队突破绵竹防线,兵锋直指成都时,蜀汉朝堂上迅速分裂为三派:主战派以刘禅五子北地王刘谌为代表,主张“背城一战,与社稷共存亡”;逃亡派提议“南奔南中七郡,依险自守”;而以谯周为核心的投降派,则力主“降魏以求保全”。最终,刘禅采纳了谯周的建议,这场争论的胜负背后,是益州士族集团长期压抑的政治诉求的集中释放。
谯周的投降论,绝非简单的“贪生怕死”,而是基于对蜀汉政权合法性的根本否定。早在延熙二十年(公元257年),他就撰写《仇国论》,借“因余之国”(暗指蜀汉)与“肇建之国”(暗指曹魏)的寓言,批判蜀汉“处小而攻大,兵疲而好战”的国策。在《降议》中,他更是直白地指出:“陛下若降魏,则魏必裂土封陛下,保宗族无虞;若欲南奔,则南中夷人素无归顺之心,昔丞相南征,虽服其表,未革其心,今若往依,恐为所害。”这番话看似为刘禅安危着想,实则戳中了蜀汉政权的软肋——对南中地区的统治本就脆弱,而益州本土士族早已不愿为“外来政权”陪葬。
益州士族支持投降的深层原因,是对“荆襄集团”长期垄断权力的反弹。自刘备入蜀以来,益州本土人士在官场中始终处于边缘地位。据统计,《三国志·蜀书》立传的蜀汉官员中,荆襄集团(含北方投奔者)占比达62%,东州集团占23%,而益州本土士族仅占15%,且多任虚职。谯周本人虽以儒学闻名,却直到延熙末年才升任光禄大夫,始终未进入决策核心。这种“外来者掌权”的格局,使益州士族对蜀汉缺乏归属感。当曹魏大军压境时,他们更倾向于将其视为“改朝换代”的契机,而非“亡国之危”。
从现实利益看,投降对益州士族更有利。曹魏实行“九品中正制”,注重士族门第,而蜀汉的“法治”虽强调平等,却抑制了士族的特权。谯周在《降议》中许诺“魏必礼待蜀地士民,保全其产业”,实则是预判到曹魏会拉拢本土士族以稳定统治。后来的历史也印证了这一点:降魏后,谯周被封为阳城亭侯,蜀地大族如张裔家族、陈寿家族等均得以保留爵位田产,而荆襄集团的后裔则多被迁往洛阳监控——这种利益分化,早已注定了朝堂变论的结局。
二、主战派的困境:刘谌与蜀汉“正统叙事”的崩塌
北地王刘谌的哭谏,是蜀汉主战派最后的悲鸣。据《三国志·后主传》注引《汉晋春秋》记载,刘谌对刘禅说:“若理穷力屈,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他甚至在昭烈庙(刘备庙)中杀妻灭子,然后自尽,以极端方式践行“殉国”的信念。刘谌的激烈反抗,反衬出蜀汉“正统叙事”的彻底崩塌——连皇室成员都需以自残式的牺牲证明忠诚,这个政权的精神支柱早已腐朽。
蜀汉的“正统性”建构,始于刘备称帝(公元221年)。当时曹丕已篡汉,刘备以“汉室宗亲”身份称帝,国号仍为“汉”,意在宣称自己是汉朝的合法继承者。诸葛亮的《出师表》反复强调“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更是将这种叙事推向巅峰。但到刘禅时期,这一叙事已难以维系:一方面,随着时间推移,“兴复汉室”的号召力逐渐减弱,公元220年出生的人到263年已年过四十,对“汉朝”的记忆早已模糊;另一方面,姜维的连年北伐不仅未能“还于旧都”,反而导致“民皆菜色”,使民众对“正统”的代价感到厌倦。
主战派的力量薄弱,也反映了蜀汉统治集团的内耗。当时能领兵作战的将领中,姜维在沓中被邓艾牵制,廖化、张翼率军在剑阁与钟会对峙,成都城内几乎无兵可用。诸葛瞻虽率军抵御邓艾,却“素无军旅之才”,在绵竹战败前感叹“内不能除黄皓,外不能制姜维,进不能守国土”,可见主战派内部也充满矛盾。更关键的是,刘禅本人对“正统”毫无执念——他在降书中自称“限分江汉,遇值深远,阶缘蜀土,斗绝一隅”,直接否定了蜀汉的“汉室正统”身份,这种自弃让主战派彻底失去了精神依托。
刘谌的悲剧,本质上是“理想主义”在“现实主义”面前的溃败。他坚守的“君臣死节”伦理,与益州士族的“利益计算”形成鲜明对比,而历史最终选择了后者。当昭烈庙的血迹干涸后,蜀汉的“正统叙事”也随之埋葬,只剩下“乐不思蜀”的笑谈在洛阳的宫殿里回荡。
三、逃亡派的虚妄:南中战略与蜀汉统治的结构性缺陷
“南奔南中”的提议,看似是无奈之下的退路,实则暴露了蜀汉对边疆统治的脆弱。南中七郡(今云南、贵州及四川西南部)自诸葛亮南征(公元225年)后名义上归属蜀汉,但实际控制权仍掌握在当地豪族手中。早在建兴十一年(公元233年),南中夷帅刘胄就发动叛乱,虽被马忠平定,但“夷人复叛”的隐患始终存在。逃亡派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南中豪族为何要为蜀汉皇室的存亡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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