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故纸堆里的回响:南中老卒的口述与碑石上的裂痕(2/2)
常璩把这些话也记了下来。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武侯祠,指着诸葛亮的塑像说:“这是救蜀地百姓的人。”那时武侯祠香火旺盛,连南中的部族都会千里迢迢来祭拜。可蜀汉灭亡后,武侯祠渐渐冷清了,去年他回去看过一次,发现院墙都塌了一角,没人修补。
“人心散了,连祠堂都守不住。”常璩对着竹简叹气。他想起木阿的故事,想起那个在石碑上裂开的“威”字——诸葛亮的“威”,是靠公正和体恤换来的,而后来的蜀汉官员,却把“威”变成了欺压百姓的工具,这样的“威”,迟早会被人心冲垮。
初夏的时候,常璩去了一趟成都。他想看看那些曾经繁华的街巷,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显耀宫被改成了晋朝的官署,门口的石狮子被推倒了一个,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嘴里的石球也不知去向。
他走到当年黄皓的府邸前,那里已经换了新主人,是晋朝的一个将军。门口的仆役正往外扔些旧物,其中有个残破的锦盒,上面绣着的“黄”字已经褪色。常璩捡起来打开,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半块发霉的蜀锦,上面竟绣着个小小的“汉”字,像是被人偷偷绣上去的。
“这是当年宫里的绣娘绣的。”一个扫地的老卒告诉他,“黄皓喜欢蜀锦,却最恨‘汉’字,发现了就要杀头。有个绣娘胆子大,偷偷在他的锦盒上绣了个‘汉’,后来被活活打死了。”
常璩把锦盒揣进怀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忽然明白,蜀汉的灭亡,从来不是“天意”,而是无数个“木阿”的失望,无数个“绣娘”的绝望,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当公正被践踏,当忠诚被嘲笑,当天险被当作懈怠的借口,就算没有邓艾的奇袭,也会有别的缺口,让这座看似坚固的大厦轰然倒塌。
他在成都的街头转了几天,看到赵五的铁匠铺还开着,只是赵五已经老了,打不动铁了,由他儿子接着干。铺子里的铁器上,依旧刻着小小的“汉”字,没人敢管——晋朝的官员忙着搜刮钱财,没人在乎这些无关痛痒的印记。
“我爹说,”赵五的儿子一边打铁一边说,“字刻在铁上,就像魂附在上面,只要铁还在,魂就不会散。”
常璩离开成都时,带走了那块发霉的蜀锦,还有赵五儿子打的一把镰刀,上面的“汉”字刻得很深。他回到洛阳的破庙,把这些东西和木阿的口述、小吏的醉话一起,放在装《华阳国志》竹简的箱子里。
他知道,自己写的这本书,或许永远不会被官方认可,甚至可能招来祸事。但他觉得值——这些故纸堆里的回响,这些碑石上的裂痕,这些小人物的悲欢,比正史里的“天命所归”更真实,更能让后人看清:一个王朝的命运,从来不是由老天爷决定的,而是由每一个官员的操守,每一个百姓的人心,一点点写就的。
秋风吹进破庙,卷起常璩案上的竹简。他伸手按住,目光落在“南中”两个字上,忽然想起木阿说的那句话:“石碑裂了,可只要还有人记得怎么把它拼起来,就不算真的碎了。”
他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下:“蜀之亡,非力不足,非险不够,失在人心离散。武侯在时,民心归之;后主昏庸,奸佞当道,民心去之。民心去,则虽有天险,亦如虚设。”
写完,他把那把刻着“汉”字的镰刀放在案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镰刀上反射出微弱的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或许,历史的真相,就藏在这些不被重视的角落——在老卒的口述里,在碑石的裂痕里,在铁匠铺的铁器上,在绣娘用生命绣下的字里。它们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碎片,只要有人愿意弯腰去捡,就能拼凑出那个王朝灭亡的真正模样,也能拼凑出那句被遗忘了的老话: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从来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