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田埂上的叹息:百姓的秤与王朝的重量(2/2)
后半夜,他悄悄爬起来,摸进粮仓。缸里只剩下小半缸糙米,是他藏着准备春耕时做种子的。他舀出一碗,揣在怀里,往王婆家走去。他知道,王婆家早就断粮了。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看见几个黑影在树下嘀咕。走近了才听清,是村里的几个后生,正商量着要逃去魏地。“听说魏国人不杀逃兵,还给地种,”一个后生说,“再待下去,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抓去当兵打死。”
李老汉的心怦怦直跳。他站在树影里,听着后生们的话,忽然觉得,那棵老槐树就像朝廷说的“汉室”,看着枝繁叶茂,其实根早就空了。百姓就像树上的叶子,风一吹,总要往能晒着太阳、能喝着水的地方去。
建兴十二年,诸葛亮在五丈原病逝的消息传来时,李老汉正在地里割麦。里正跑来报信,哭着说“天塌了”,可田埂上的百姓,没一个哭的。王婆只是叹了口气:“以后,或许不用再打仗了吧?”
可他们想错了。诸葛亮走了,还有姜维。北伐的口号没变,征粮征兵也没变。李老汉的小三子还是被征走了,走的时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只带着半块麦饼。
延熙十八年的冬天,李老汉终于下定决心,带着老婆子和小女儿逃了。他们跟着一群商队,绕过关隘,走了半个月,才到魏地的陈仓。迎接他们的魏军士兵没打没骂,只是给了他们三亩地,说“好好种,缴三成粮就行”。
站在魏地的田埂上,李老汉第一次觉得,土地是自己的。他弯腰摸了摸泥土,湿润柔软,没有沙粒。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魏地的孩子在放风筝,风筝上画着一只大鸟,飞得很高。
“当家的,”老婆子指着远处,“你看,那地里的麦子,长得比蜀地的好。”
李老汉点点头,忽然想起蜀地的田埂,想起王婆,想起那些被马蹄踏坏的麦苗。他不知道王婆有没有逃出来,也不知道儿子和小三子还活着没。他只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终于能踏踏实实种回地了。
多年后,邓艾的军队穿过阴平道,路过李老汉曾经住过的村子时,发现村里只剩下些老弱病残。有个瞎眼的老婆婆,拉着魏军士兵的手问:“你们……给粮食吗?”
士兵给了她一块干粮,她揣在怀里,笑着说:“早就该来了,早就该来了……”
这或许就是蜀国灭亡最朴素的答案:百姓心里有杆秤,秤的不是“汉室”的名分,不是丞相的忠诚,而是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保住田,能不能让儿子活着回家。
当诸葛亮的北伐耗尽了田埂上的希望,当姜维的执念压垮了百姓的肩膀,当“兴复汉室”的口号变成比赋税还重的负担,这个王朝的重量,早就超过了百姓能承受的限度。
就像李老汉脚下的土地,能长出庄稼,也能埋葬王朝。当百姓选择背过身去,朝着有粮食的地方走,再坚固的城墙、再忠诚的将军,都挡不住那无声的溃散。
田埂上的叹息,从来都比朝堂上的争论更有力量。因为那叹息里,藏着一个王朝最根本的重量——民心。失了民心,再重的江山,也会轻得像一片落叶,风一吹,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