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青史余烬:从陈寿着史看蜀汉灭亡的结构性困局(2/2)

蜀汉偏居益州,北有秦岭阻隔,东有三峡天险,看似易守难攻,实则也限制了发展空间。曹魏占据中原,人口、粮草、人才源源不断;东吴有江东富庶之地,水师天下无敌;而蜀汉,只能困在“天府之国”的美名里,靠着有限的资源硬撑。

更致命的是,蜀汉的权力结构从一开始就不稳定。刘备带来的“荆州集团”与蜀地本土的“益州集团”始终存在矛盾,诸葛亮在世时,能靠威望压制,他一去世,矛盾便彻底爆发。蒋琬、费祎试图调和,却力不从心;姜维作为“降将”,更是被排挤在核心圈外,北伐时屡屡被掣肘。

陈寿放下笔,走到窗前。洛阳的宫墙巍峨,比成都的更气派,却让他想起成都的锦官城——那里的织工曾织出“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蜀锦,如今却只能为晋朝的权贵缝制华服。

他忽然明白,自己穷尽笔墨,也写不尽蜀汉灭亡的根本原因。因为那不是某个人的过错,不是某件事的偶然,而是一个小国在乱世中挣扎的必然——当它的理想(兴复汉室)与现实(资源匮乏)脱节,当它的内部(派系倾轧)与外部(强敌环伺)同时施压,当它的统治阶层(后主与权臣)失去了凝聚人心的能力,灭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书童端来晚膳,是一碗粟米羹。陈寿拿起勺子,却没胃口。他想起炎兴元年的冬天,自己在成都街头看到的场景:魏兵入城时,百姓们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穿过朱雀门,像看着一场早就预知的结局。

“陈大人,您看这处。”书童指着“姜维传”的草稿,“‘维欲凭其山川之险,谓可负隅顽抗,然蜀人已不愿战,故邓艾得长驱直入。’这样写,会不会太苛责姜将军了?”

陈寿看着那段话,沉默良久,才道:“改成‘维志继诸葛,然蜀地疲弊,人心已散,独力难支’吧。”

他不想苛责任何人。姜维的执着,诸葛亮的鞠躬尽瘁,甚至刘禅的“乐不思蜀”,都是时代的无奈。就像江中的舟船,当浪潮足够汹涌,再高明的舵手也难改航向。

夜幕降临,陈寿点亮油灯,继续书写。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映在满墙的书稿上,像与那些蜀汉的亡灵对话。

他想起父亲曾告诉他,建安十九年,刘备入成都时,百姓们提着酒浆在街头迎接,说“终于盼来仁主了”。那时的蜀地,是有希望的。可短短几十年,希望就变成了失望,失望变成了麻木。

“或许,根本原因就是‘希望的耗尽’吧。”陈寿在扉页写下这句话,又觉得太感性,终究还是涂掉了。

史书需要客观,需要冷静,不能有太多个人情绪。可他知道,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藏着多少血泪——是祁山战场上无人收殓的白骨,是南中村寨里失去儿子的母亲,是成都街头望着魏兵发呆的孩童。

三更时分,书稿终于写完了。陈寿将《蜀书》的卷册整理好,放在案头。月光透过窗,照在“蜀汉”两个字上,泛着清冷的光。

他走出官署,洛阳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寒意。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他忽然想起《出师表》里的句子,忍不住低声念了出来。念着念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写的不是历史,是一个时代的挽歌。蜀汉灭亡的根本原因,或许就藏在这挽歌里——当一个国家的理想无法照进现实,当它的人民不再相信未来,它的崩塌,便早已注定。

而他能做的,只是把这些碎片捡起来,拼凑成一个模糊的轮廓,让后人知道,这片土地上,曾有过一群人为了“兴复汉室”的梦想,燃烧过自己的一生。

至于后人如何评说,如何总结“根本原因”,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燃烧过的痕迹,不该被遗忘。

就像此刻洛阳夜空的星星,微弱,却真实地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