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青史余烬:从陈寿着史看蜀汉灭亡的结构性困局(1/2)

晋泰始十年的洛阳,秋阳透过太史令官署的窗棂,在陈寿案头的竹简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握着笔,笔尖悬在《三国志·蜀书》的稿卷上方,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像极了成都城破那日,天空泼洒的浓墨。

案上堆着的,是他从蜀地带回来的残卷——有诸葛亮的《出师表》抄本,边角被虫蛀得残缺;有后主刘禅的诏书草稿,字迹潦草,仿佛能窥见书写者的漫不经心;还有姜维北伐的战报,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暗褐色的痂。

“陈大人,该用晚膳了。”书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着陈寿鬓角新添的白发,忍不住劝道,“这书稿都写了三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陈寿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竹简上。他想起建兴十三年,自己还是蜀汉的观阁令史,在成都的秘阁里整理典籍。那时的秘阁,藏着先帝创业的策论、丞相南征的地图,连空气中都飘着墨香与敬畏。可现在,那些典籍要么毁于兵火,要么成了洛阳宫署的藏品,像被驯服的野兽,失去了原有的锋芒。

“你不懂。”陈寿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写,他们就真的被忘了。”

他要写的,不是简单的帝王将相年表,而是想弄明白——那个由刘备白手起家、诸葛亮鞠躬尽瘁支撑起来的蜀汉,为何会在短短四十三年后,就落得“后主降魏”的结局?

笔尖终于落下,在“先主传”的末尾写下:“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及其举国托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

写完,他却长长叹了口气。“举国托孤”的盛轨背后,藏着蜀汉致命的软肋——刘备临终前,将权力悉数交予诸葛亮,看似信任,实则埋下了“主弱臣强”的隐患。后主刘禅继位时年仅十七,面对的是“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的局面,虽有诸葛亮的忠诚,却也让刘禅失去了历练的机会,养成了依赖权臣的习惯。

陈寿翻到诸葛亮的卷宗,上面记着建兴五年至十二年的北伐记录。他数了数,整整七次——祁山、陈仓、五丈原……每一次出征,都像在蜀汉本就虚弱的身体上抽血。丞相在《后出师表》里写“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可他何尝不知道,以一州之地对抗曹魏九州,胜算渺茫?

“丞相啊丞相,”陈寿喃喃自语,“您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可这‘为’的代价,蜀汉承受得起吗?”

他想起蜀地的老农曾对他说:“诸葛丞相是好人,可他打仗太费粮了。我家三个儿子,两个死在祁山,剩下的那个,去年也被拉去当民夫,至今没回来。”

民心,才是最锋利的刀。当诸葛亮的“北伐大义”变成百姓肩上的苛捐杂税、家里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份曾支撑蜀汉的“正统”认同,就慢慢被磨成了怨怼。

陈寿提笔写下“诸葛亮传”的评语:“亮之素志,进欲龙骧虎视,苞括四海,退欲跨陵边疆,震荡宇内。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

写完,他又觉得不妥,用墨笔将“应变将略,非其所长”圈住。他知道,后世会有人因此诟病诸葛亮,可他真正想说的是——即便是神,也难逆天而行。蜀汉的地缘劣势、资源匮乏,才是北伐屡屡受挫的根本,而非丞相的军事才能。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是新科进士们在街上游行。他们穿着晋朝的官服,意气风发地谈论着“天下一统”,没人会在意街角那个埋头写史的蜀人,正为一个逝去的政权扼腕。

陈寿想起景耀六年,自己因“辞章不逊”被宦官黄皓贬为庶民。那时的成都,早已没了丞相在时的气象——朝堂上,陈祗与黄皓互相勾结,将姜维的北伐奏疏压在案底;军营里,士兵们倒卖铠甲换粮食,说起“北伐”就摇头;市井中,百姓偷偷传唱着“魏兵至,赋税止”的歌谣。

他在“后主传”里写下:“后主任贤相则为循理之君,惑阉竖则为昏暗之后。”可他心里清楚,刘禅的“昏庸”,更像是一种消极的反抗——当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填补诸葛亮留下的权力真空,无法平衡朝堂的派系倾轧,无法平息百姓的怨声时,便选择了“躺平”,用享乐麻醉自己,也麻醉这个早已病入膏肓的国家。

案头的残卷里,有一份是郤正写的《释讥》。这位蜀汉旧臣在文中感慨:“历观古今,吉凶相袭,败绩相寻,未有若今日之甚者也。”陈寿知道,郤正说的“今日”,不是指邓艾兵临城下的那一天,而是指从费祎遇刺、陈祗上位开始,蜀汉的人心就已散了。

他想起自己在南中采访时的所见——当年诸葛亮“攻心为上”收服的部族,到了后期,要么被地方官盘剥得揭竿而起,要么偷偷与东吴贸易,早已没了“汉蛮一家”的认同。庲降都督像走马灯似的轮换,没人再像马忠那样“恩威并施”,只想着在任上捞够好处,将南中彻底变成了“输血机器”,而非“后方屏障”。

“地缘、资源、人心、权力结构……”陈寿在纸上列出这几个词,忽然觉得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这些因素像互相咬合的齿轮,一旦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机器就会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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