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正统之辩:蜀汉“天命所归”叙事的崩塌与人心离散(2/2)
这些舆论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反映了士民对蜀汉政权的失望。当百姓在苛政中挣扎,当士族在权力边缘徘徊,“天命转移”的谶语便有了土壤——他们宁愿相信“曹魏代蜀是天命”,也不愿再寄望于“蜀汉的复兴”。这种舆论氛围,为后来的“不战而降”埋下了心理伏笔。
四、“君臣失德”对正统性的反噬:从“君明臣贤”到“主昏臣佞”
正统性的维系,不仅需要“法理依据”,更需要“君臣德行”的支撑。刘备与诸葛亮的“君明臣贤”,是蜀汉正统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刘备“弘毅宽厚,知人待士”,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两人的德行被视为“天命所归”的人格证明。陈寿在《三国志》中感叹:“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及其举国托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这种“君臣相得”的佳话,极大增强了蜀汉的凝聚力。
后主刘禅与黄皓的“主昏臣佞”,则彻底摧毁了这一形象。刘禅的“昏庸”体现在多个方面:沉湎酒色,大修宫殿,荒废朝政;轻信宦官,疏远忠良,如姜维因忌惮黄皓而不敢回成都;面对危机毫无决断,邓艾兵临城下时,竟“群臣会议,计无所出”。黄皓的“奸佞”更是人所共知:专权乱政,卖官鬻爵;压制异己,构陷忠良;隐瞒军情,误导决策。两人的行为,与“汉室明君贤臣”的传统相去甚远,让百姓和士族对蜀汉政权的“正统性”产生了根本怀疑。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刘禅的行为还违背了“汉室家法”。东汉虽有外戚、宦官专权,但多数皇帝仍注重“儒学教化”,如汉明帝“崇儒重道”,汉章帝“宽厚待人”。而刘禅的“乐不思蜀”,不仅让蜀汉蒙羞,更让“汉室后裔”的身份沦为笑柄。司马昭设宴试探时,刘禅的“此间乐,不思蜀”,彻底击碎了蜀汉最后的正统尊严——连“故国之思”都没有的君主,如何能承载“兴复汉室”的天命?
“君臣失德”的直接后果,是人心离散。当诸葛瞻战死绵竹,成都城内“百姓扰扰,皆迸山野”,却鲜有“誓死守城”者;当谯周提出投降,群臣“多赞同之”,连宗室刘谌的死谏都无人响应。这种“集体沉默”,本质上是对“主昏臣佞”政权的抛弃——他们不再相信这个政权能代表“天命”,也不愿为其殉葬。
五、正统叙事崩塌的连锁反应:从“文化认同”到“心理解体”
蜀汉的正统叙事,不仅是一种政治宣传,更是维系“文化认同”的纽带。它将“汉室”“天命”“忠义”等价值观念融入政权运作,让不同阶层、不同地域的人产生“我们是汉人的延续”的归属感。当这一叙事崩塌,带来的不仅是政治合法性的丧失,更是整个社会“心理解体”的危机。
对士人而言,正统叙事的崩塌意味着“价值坐标”的失落。诸葛亮、蒋琬等士大夫,将“兴复汉室”视为人生理想,他们的奋斗、牺牲都以此为意义。而当“汉室”沦为空谈,“北伐”变成闹剧,士人的精神世界便失去了支撑。谯周的劝降,某种程度上是这种失落的体现——既然“兴复汉室”无望,不如“审时度势”,为百姓寻找一条生路。
对百姓而言,正统叙事的崩塌意味着“生存希望”的破灭。他们或许不懂“天命”“正统”的深奥道理,却能从“兴复汉室”的口号中获得“未来会更好”的期待。当口号变成谎言,苛政取代仁政,他们便会对政权彻底失望。邓艾入蜀时,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并非认同曹魏,而是对蜀汉正统叙事的彻底否定——这个政权连最基本的“民生安定”都做不到,何谈“天命所归”?
对军队而言,正统叙事的崩塌意味着“战斗意志”的瓦解。蜀军的战斗力,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兴复汉室”的信念——诸葛亮时期的士兵,能在“祁山苦寒”中坚守,靠的就是“还于旧都”的憧憬。而当信念破灭,士兵便失去了战斗的意义。绵竹之战中,蜀军“未战先溃”,正是“心理解体”的直接表现——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战,也不愿为“昏君佞臣”卖命。
从刘备称帝的“天命宣言”,到刘禅投降的“面缚舆榇”,蜀汉的正统叙事在四十三年间完成了从“建构”到“崩塌”的全过程。这一过程,既是外部压力(曹魏的强大)的结果,更是内部崩坏(政治腐败、民生凋敝、君臣失德)的必然。它深刻揭示了一个道理:“正统性”从来不是靠血缘、口号或祥瑞维系的,而是靠实实在在的治理成效、君臣德行与民生福祉。当一个政权失去了这些,再动听的“天命叙事”也只会沦为自欺欺人的空谈,最终被历史和人民所抛弃。
景耀六年的成都,刘禅的降幡缓缓升起。那一刻,“汉室后裔”的招牌、“兴复汉室”的口号、“天命所归”的谶语,都随着这面旗帜落下而烟消云散。留给历史的,不仅是一个王朝的终结,更是关于“正统性”的永恒追问——究竟什么才是政权存续的真正根基?是血缘与法理,还是民心与德行?蜀汉用它的兴衰,给出了最深刻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