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正统之辩:蜀汉“天命所归”叙事的崩塌与人心离散(1/2)

章武元年,刘备在成都称帝时,曾率百官祭告天地:“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曹操父子,阶祸汉室,篡夺鸿基。备畏天明命,又惧汉阼将湮于地,遂纠合义兵,奉辞伐罪……今臣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只: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杀主后,滔天泯夏,罔顾天显。操子丕,载其凶逆,窃居神器。群臣将士以为社稷堕废,备宜修之,嗣武二祖,龚行天罚。”这篇祭文,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蜀汉的“正统性”——作为汉室后裔,刘备政权是“天命所归”,肩负着“兴复汉室”的使命。然而,到了后主刘禅时期,这一叙事却逐渐崩塌,从“人心所向”沦为“自欺欺人”,最终加速了蜀汉的灭亡。

一、“汉室后裔”符号的褪色:从“法理支撑”到“空洞口号”

刘备称帝的最大法理依据,是他的“中山靖王之后”身份。在东汉末年“人心思汉”的背景下,这一身份极具号召力——无论是荆州集团的诸葛亮、关羽,还是益州士族中的部分支持者,都因“兴复汉室”的旗号而凝聚在刘备麾下。建安二十四年,刘备称“汉中王”时,群臣上书中仍强调“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胄,本支百世,乾只降祚,圣姿硕茂,神武在躬,仁覆积德,爱人好士,是以四方归心焉”,可见“汉室后裔”的符号仍具强大吸引力。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一符号的效力逐渐减弱。一方面,“汉祚已尽”的观念在民间蔓延。自董卓之乱至曹丕代汉,汉室衰微已近三十年,百姓对“汉朝”的记忆逐渐模糊。尤其是曹丕代汉时,采用“禅让”形式,表面上“顺应天命”,不少士人认为“汉亡非亡于曹,而亡于自身衰朽”,对“兴复汉室”的口号不再感冒。另一方面,刘备的“宗室身份”本身就存在争议。《三国志》虽称刘备为“中山靖王之后”,但中山靖王刘胜之子多达一百二十余人,历经数百年,血脉早已疏远,时人多质疑其“冒认宗室”。到了后主时期,连蜀汉内部都很少有人再提及“中山靖王”的谱系,“汉室后裔”的符号已沦为空洞的政治口号。

更重要的是,蜀汉政权的实际作为,与“汉室继承者”的身份渐趋背离。东汉的“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传统,在蜀汉后期的苛政中荡然无存;东汉的“察举制”虽有弊端,却能吸纳寒门人才,而蜀汉的权力被荆州集团垄断,与“汉室”的开放姿态相去甚远。当“汉室后裔”的符号无法与“民生改善”“政治清明”相结合时,其号召力便自然消解。

二、“北伐中原”的正义性流失:从“天命征伐”到“穷兵黩武”

诸葛亮的《出师表》之所以能千古流传,不仅因其文采,更因其构建了“北伐”的正义性叙事——“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在这里,北伐是“报先帝之恩”“忠陛下之责”,更是“攘除奸凶”的天命之举,具有无可辩驳的正义性。

诸葛亮时期的北伐,虽未成功,却因“鞠躬尽瘁”的姿态赢得了士民的理解。建兴六年首次北伐失败后,诸葛亮上书自贬三级,称“臣以弱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厉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这种“揽过自责”的态度,让百姓觉得北伐虽苦,却出于“公心”。

姜维的北伐,则彻底透支了“正义性”。他“九伐中原”,多以“粮尽退军”告终,却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导致“蜀民疲弊”。更重要的是,姜维的北伐缺乏清晰的政治目标——诸葛亮的北伐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而姜维的北伐更像单纯的军事行动,甚至被时人视为“邀功固位”的手段。谯周在《仇国论》中讽刺道:“因余之国小,而肇建之国大,并争于世而为仇敌,加之以智谋,卒以相禽,其势然也……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这番话直指姜维北伐的“非正义性”——为了战争而战争,最终只会自取灭亡。

当北伐从“天命征伐”沦为“穷兵黩武”,蜀汉的正统叙事便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百姓不再相信“兴复汉室”的承诺,只看到“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的苦难;士族不再支持北伐的大义,只担忧“国破家亡”的风险。这种“正义性流失”,让蜀汉政权逐渐失去了人心所向的根基。

三、“天命转移”的舆论蔓延:从“祥瑞附会”到“谶语惑众”

历代王朝都注重用“祥瑞”“谶语”强化正统性,蜀汉也不例外。刘备称帝前,群臣称“西南有黄气,直立数丈,见来积年,时时有景云祥风,从璇玑下来应之,此为异瑞”,将自然现象附会为“天命归刘”的征兆;诸葛亮北伐前,也有“麒麟见武都”的记载,被解读为“北伐必胜”的祥瑞。这些“祥瑞”虽属附会,却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民众对蜀汉“天命所归”的信念。

然而,到了后主时期,舆论风向却发生了逆转——“天命转移”的谶语开始流行,成为动摇蜀汉正统性的“无形利刃”。最具代表性的是谯周、杜琼等人的言论。杜琼是蜀汉的“太史令”,负责观测天象、解读谶语,他曾对谯周说:“昔周徵君以为‘当涂高者,魏也’。其义何也?”谯周答:“魏,阙名也,当涂而高,圣人取类而言耳。”两人借“当涂高者魏也”的谶语,暗示曹魏才是“天命所归”。

更直白的是谯周的《仇国论》。他在文中虚构“因余之国”(暗指蜀汉)与“肇建之国”(暗指曹魏),称“因余之国有高贤卿者,问于伏愚子曰:‘今国事未定,上下劳心,往古之事,能以弱胜强者,其术何如?’伏愚子曰:‘吾闻之,处大无患者恒多慢,处小有忧者恒思善;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勾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这番话表面上讨论“弱能胜强”的道理,实则暗讽蜀汉“不恤民力”,违背“天命”,必然被“肇建之国”所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