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遗民火(1/2)
南郑的冬夜来得早,沈砚之坐在残破的武侯祠里,望着香案上跳动的烛火。烛苗映在供桌的裂纹里,像极了二十年前他在成都太学见过的《出师表》拓本,那些被虫蛀的字迹,此刻都化作了祠外寒风的呜咽。
“先生,这是今日收集的遗民口述。”苏临洲捧着卷麻布,上面用炭笔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边缘还沾着麦麸,“都是南郑周边的老辈人说的,有阆中逃来的农户,有南中迁来的夷人,还有从绵竹关活下来的老兵。”
沈砚之展开麻布,第一行字就让他指尖发颤:“张阿大之妻刘氏,建兴六年饿死于南郑粮道旁,尸身被野狗拖走,阿大寻三日,只拾得半只绣鞋。”字迹潦草,却透着刻骨的痛,他想起在阆中见过的户籍木牍,那上面“妻亡”二字的墨迹,原来浸着这样的血泪。
祠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裹着破毡的老汉被领了进来。老汉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杖头刻着个“蜀”字。“小老儿是绵竹关的老兵,”他往火堆里添了块柴,火星子溅在炭灰里,“景耀六年城破时,我揣着这块竹牌装死,才从尸堆里爬出来。”
竹牌上刻着“王二狗”三个字,边缘被啃得坑坑洼洼。“魏军进城那天,我看见诸葛将军的尸首被挂在城门上,”老汉的声音发哑,“有个魏兵用长矛挑着他的发髻,喊‘这就是诸葛亮的儿子’,城楼下的蜀人,有的哭,有的笑,有的转身就去抢官府的粮仓。”
苏临洲在麻布上记下“抢粮仓”三个字,忽然想起在成都西市见过的粮价账册。那些从章武三年到景耀六年不断攀升的数字,最终都化作了城破时的疯抢——当百姓连糙米都吃不起,所谓的“忠君爱国”,早已被饥饿碾成了粉末。
后半夜,一个背着婴儿的夷人妇人走进祠里。她黥面的花纹被泪水泡得发涨,怀里的婴儿正啃着块干硬的麦饼,饼上的霉斑像朵丑陋的花。“我男人是藤甲兵,”妇人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延熙十七年死在祁山,官差说给抚恤金,可到现在,我只收到半匹烂蜀锦。”
她解开襁褓,露出婴儿背上的疤痕,是被魏军的箭擦伤的。“景耀六年逃来时,这娃才三个月,”妇人摸着疤痕,“他爹留下的藤甲,被我拆了做尿布,现在连尿布都没得换了。”
沈砚之望着那片破旧的藤甲尿布,忽然想起在南中见到的《藤甲征调册》。建兴三年到景耀五年,三百领变成六百领的数字背后,是多少个这样的家庭,用亲人的尸骨换来了苟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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