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中枢失序:皇权旁落与官僚体系的腐朽(2/2)

三、官僚体系的腐朽:腐败、懈怠与信仰崩塌

蜀汉官僚体系的腐朽,并非始于黄皓专权,而是在长期的权力失衡与资源枯竭中逐渐滋生的慢性病。诸葛亮时期“科教严明,赏罚必信”,尚能维持官僚队伍的廉洁与高效,但到蒋琬、费祎时期,这种严格的约束已开始松动,至刘禅晚年,腐败与懈怠已蔓延至整个行政网络。

贪污受贿成为官场常态。黄皓“便辟佞慧,后主爱之,遂至专权”,其党羽陈祗、阎宇等“皆承顺皓意,皓妻族陈恂等多犯奸秽”,甚至公开卖官鬻爵。《三国志·蜀书·董允传》注引《襄阳记》载:“皓从微至贵,操弄威柄,终至覆国。” 而地方官员也纷纷效仿,“刺史、郡守多侵渔百姓,聚敛财富”,《三国志·蜀书·张嶷传》载越巂太守张嶷“在郡十五年,邦域安穆。屡乞求还,乃征诣成都。民夷恋慕,扶毂泣涕,过旄牛邑,邑君襁负来迎,及追寻至蜀郡界,其督相率随嶷朝贡者百余人”,张嶷的清廉反而成为特例,足见官场腐败之普遍。

行政懈怠则导致治理能力的全面退化。蜀汉末年,“郡县文书积压,狱讼不决者十常七八”,地方官员“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对民生疾苦漠不关心。《三国志·蜀书·后主传》注引《蜀记》载:“益州刺史刘阐上言:‘蜀土民多菜色,困于徭役,流离失所者十有二三。’” 如此严重的民生问题,却未能引起朝廷重视,反映出官僚体系已丧失了最基本的社会感知能力。当基层治理彻底失效,百姓对政权的认同感便会急剧下降,邓艾兵临城下时“蜀民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并非出于对曹魏的热爱,而是对蜀汉官僚体系的绝望。

更深刻的腐朽,在于信仰体系的崩塌。蜀汉政权以“兴复汉室”为精神支柱,诸葛亮、姜维等人的北伐,本质上也是在维系这一信仰。但到了末年,这一信仰已被官僚群体普遍抛弃。朝堂之上,无人再提“还于旧都”,取而代之的是“苟且偷安”的心态;地方官员“但只有身家,不知有国家”,在曹魏大军压境时,或降或逃,鲜有抵抗者。江油守将马邈“不战而降”,巴东太守罗宪虽“坚守永安”,却也只是为了自保而非效忠蜀汉。这种信仰崩塌的背后,是官僚群体对政权合法性的彻底否定——他们不再相信“兴复汉室”的可能性,也不再愿意为这个腐朽的政权付出代价。

四、中枢失灵的连锁反应:从决策瘫痪到王朝崩塌

景元四年(263年)的魏灭蜀之战,将蜀汉中枢失灵的恶果暴露无遗。当钟会大军进攻汉中时,姜维在沓中被邓艾牵制,无法回援,成都朝堂竟迟迟无法调兵遣将;直到邓艾突破阴平,逼近绵竹,刘禅才仓促任命诸葛瞻为统帅,率军迎击。这支军队本是蜀汉最后的精锐,却因诸葛瞻“不善用兵”且“诸将不协”而全军覆没,绵竹失守后,成都已无险可守。

此时的成都朝堂,陷入了彻底的决策瘫痪。刘禅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与国,宜可奔吴;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中”。光禄大夫谯周则力主投降,其理由是“若奔吴,则当臣服于吴;若奔南中,则当速行,否则彼议我循,迟则祸至”,并断言“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若降魏,犹得封王,若降吴,后必复降魏,两次受辱,不如一降”。这番看似“务实”的说辞,实则暴露了蜀汉官僚体系的集体溃败——他们不再考虑如何抵抗,只在计算投降的“性价比”。

刘禅最终选择投降,与其说是个人的懦弱,不如说是中枢失灵后的必然结局。此时的他,既无可用之兵,又无可用之臣,更无百姓支持,除了投降别无选择。《三国志·蜀书·后主传》载其降表曰:“限分江汉,遇值深远,阶缘蜀土,斗绝一隅,干运犯冒,渐苒历载,遂与京畿攸隔万里。每惟黄初中,文皇帝命虎牙将军鲜于辅,宣温密之诏,申三好之恩,开示门户,大义炳然;而否德暗弱,窃贪遗绪,俯仰累纪,未率大教。天威既震,人鬼归能之数,怖骇王师,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顺以从命!” 字里行间的卑微,正是一个失去所有权力与支撑的君主的真实写照。

蜀汉中枢的失序,从根本上摧毁了政权的自我修复能力。当皇权无法凝聚共识,当派系倾轧取代协同合作,当官僚体系沦为腐败与懈怠的温床,这个王朝便失去了存在的根基。魏灭蜀之战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的致命伤,早已在成都朝堂的日复一日的混乱与腐朽中悄然溃烂。历史的教训往往如此:一个政权的灭亡,从来不是外敌过于强大,而是自身的中枢先已失灵——就像一座大厦,若梁柱已朽,纵无狂风暴雨,也终将自行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