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文化认同的消解:蜀汉“汉室正统”叙事的崩塌(1/2)

炎兴元年(公元263年)冬,成都城内的太学里,一群博士正在整理散乱的典籍。其中一卷《春秋公羊传》的扉页上,有人用墨笔潦草写着一行字:“汉祚衰久,魏承天命,何复强撑?”这句看似随意的批注,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蜀汉立国四十余年的精神外衣——那个以“兴复汉室”为旗帜、以“正统传承”为内核的文化认同,在后期的政治颓势与思想异化中,早已从“凝聚人心的纽带”沦为“无人信奉的口号”。当士民对“汉室正统”的信念消磨殆尽,当“蜀汉即汉”的叙事失去说服力,这个政权便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根基,其灭亡不仅是军事、经济的失败,更是一场文化认同的全面消解。

一、从“天命所归”到“名实背离”:正统叙事的自我解构

刘备称帝时,诸葛亮曾以“曹丕篡弑,湮灭汉室,窃据神器,主上圣德广被,光启四海,宜即帝位,以纂二祖”为由,将蜀汉的建立定义为“汉室的延续”。这种“正统叙事”的核心逻辑有三:其一,曹魏是“篡逆”,蜀汉是“中兴”,拥有道德上的绝对优势;其二,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具备继承汉祚的血缘合法性;其三,诸葛亮等“汉臣”的辅佐,象征着士大夫对“汉室”的忠诚延续。为强化这一叙事,蜀汉朝廷不仅沿用汉朝的礼仪制度(如祭祀汉高祖、汉武帝),还在官方文书中反复强调“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试图让“蜀汉即汉”的观念深入人心。

诸葛亮时期,正统叙事之所以能有效凝聚人心,在于其“名实相符”——政权的施政与“汉室”的精神内核高度契合。诸葛亮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践行着“汉臣”的操守,其“科教严明,赏罚必信”的治理,呼应了汉初“与民休息”的传统;北伐中原的军事行动,则以实际行动证明“兴复汉室”并非空谈。彼时的士人百姓,虽身处益州,却能从诸葛亮的施政中看到“汉室”的影子,如广汉学者镡承曾说:“丞相之政,类汉之文景,虽僻处蜀地,犹有汉风。”这种“理念与实践”的统一,让正统叙事具备了强大的说服力。

然而,蜀汉后期的执政者却逐渐背离了“汉室”的精神内核,导致正统叙事陷入“名实背离”的自我解构。后主刘禅沉湎享乐,“颇出游观,增广声乐”,其行为与“汉家天子”应有的“勤政爱民”形象相去甚远;黄皓等宦官专权,重演了东汉末年“阉竖乱政”的乱象,而东汉的灭亡恰与宦官干政密切相关,这种历史的重演,让士民对“蜀汉复汉”的说法产生质疑——若蜀汉真的是汉室延续,为何会重蹈汉末的覆辙?

更致命的是,“兴复汉室”的理想在现实中不断碰壁。姜维的九伐中原屡战屡败,不仅未能“还于旧都”,反而耗尽了国力,使得“北伐”从“正义之举”沦为“穷兵黩武”的代名词。益州士人谯周在《仇国论》中尖锐指出:“今我(蜀汉)困弱,魏方强固,而欲以武力争胜,犹蚁撼树,徒增疲弊。”这种对“复汉”可行性的否定,直接动摇了正统叙事的根基。当“兴复汉室”的口号再也无法掩盖国力衰退、政治腐败的现实,其说服力便如多米诺骨牌般崩塌。

二、从“文化融合”到“地域割裂”:认同纽带的断裂

蜀汉的文化认同,并非单纯依赖“汉室正统”的叙事,还在于诸葛亮时期推动的“荆州文化与益州文化”的融合。刘备入蜀时,带来的荆州集团不仅是政治军事力量,更承载着中原与荆州的文化传统(如经学、礼仪);而益州本土文化则带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如巴蜀巫鬼文化、西南民族习俗)。诸葛亮通过“兼容并蓄”的政策,促进两种文化的交融:一方面,他尊重益州文化,如祭祀蜀地先贤文翁、司马相如,将益州历史纳入“汉文化”的范畴;另一方面,他推广中原礼仪,如在成都设立太学,传授《诗》《书》《礼》《易》,让益州士人接受“汉家文化”的熏陶。

这种文化融合形成了“跨地域的汉文化认同”。益州士人张裔虽为蜀人,却“治《公羊春秋》,善为汉赋”,其文化取向与荆州士人无异;荆州出身的费祎,也能“通蜀地方言,晓夷人习俗”,与益州士民打成一片。太学中,荆州学子与益州学子共同研习经典,朝堂上,双方官员以“汉臣”自居讨论国事,这种“文化共同体”的形成,让地域差异让位于“汉文化”的共性,成为维系政权认同的重要纽带。

但蜀汉后期,文化融合的进程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地域割裂”的加剧。荆州集团的后代(如诸葛瞻、董厥)垄断了文化话语权,将荆州文化视为“正统”,对益州本土文化采取排斥态度。太学中,益州学子“多不得志”,其学术观点常被斥为“蛮夷之见”;朝堂上,益州士人若提出与荆州集团不同的意见,往往被贴上“离心离德”的标签。这种“文化歧视”引发了益州士人的强烈不满,他们开始重新强调“巴蜀本土认同”,将蜀汉政权视为“外来文化的压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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