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文化认同的消解:蜀汉“汉室正统”叙事的崩塌(2/2)

谯周的《蜀本纪》便是这种“地域认同觉醒”的代表。该书专述巴蜀地区的历史沿革,将蜀地文明追溯至“蚕丛、鱼凫”,强调其“独立于中原”的文化渊源,隐隐与“汉室正统”叙事形成对抗。南中地区的少数民族更是如此,因蜀汉后期的苛政与文化压制,他们“复信巫鬼,不尊汉礼”,甚至在邓艾入蜀时“起兵响应,攻略郡县”。当文化融合让位于地域割裂,“汉文化认同”的纽带便彻底断裂,蜀汉政权失去了跨越地域的精神凝聚力。

三、从“士民归心”到“信仰崩塌”:精神世界的幻灭

一个政权的稳固,不仅需要物质基础,更需要精神层面的“信仰支撑”。蜀汉前期,“兴复汉室”的理想、“诸葛亮式”的操守,共同构成了士民的精神寄托。士兵愿为“汉旗”战死,士人愿为“正统”献智,百姓愿为“中兴”输赋,这种“上下同欲”的精神状态,是蜀汉能在弱势下维持数十年的重要原因。如街亭之战后,诸葛亮自贬三级,百姓“闻之流涕,更相劝勉,愿输力助国”;姜维初归时,士人“闻其志在复汉,多往归附”,可见精神信仰的强大力量。

但到了后期,这种精神信仰却在现实的冲击下逐渐幻灭。首先是“道德标杆”的倒塌。诸葛亮去世后,蜀汉官场日益腐败,官员“竞逐荣利,不顾名节”,如陈祗“与黄皓勾结,卖官鬻爵”,诸葛瞻“虽位高权重,却无实才”,这些曾被视为“汉臣后裔”的权贵,其行为与“汉室”倡导的“忠、孝、廉、耻”背道而驰,让士民对“蜀汉即汉”的道德想象彻底破灭。

其次是“未来希望”的丧失。“兴复汉室”的理想破灭后,蜀汉士民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前景——北伐屡败,意味着“还于旧都”无望;经济凋敝,意味着“安居乐业”难期;政治黑暗,意味着“上升通道”堵塞。益州士人王崇在《蜀论》中写道:“蜀民见魏之强盛,吴之安定,反观己身,唯有疲弊,故人心渐散,不复有斗志。”当一个政权无法给士民提供任何值得期待的未来,其精神世界的崩塌便不可避免。

最终,这种信仰幻灭在“降魏”的选择中达到。当邓艾兵临成都,刘禅召集群臣商议,谯周力主投降,其理由不仅是“实力悬殊”,更暗含“魏已承汉,天命所归”的认知——在他看来,曹魏虽为“篡逆”,却已统治中原数十年,且“政治较蜀清明”,更接近“汉家治世”的模样,而蜀汉的“汉室”早已名存实亡。这种观点得到了多数大臣的认同,甚至连刘禅也“默然从之”,可见“正统叙事”的精神根基已荡然无存。

成都百姓在蜀汉灭亡时的反应,更能说明问题——史载魏军入城时,“百姓安堵,市不改肆”,既无“亡国之痛”,也无“复汉之愤”,仿佛只是换了一个统治者。这种“漠然”背后,是数十年精神认同消解的累积:当“汉室正统”不再可信,当“蜀汉即汉”沦为空谈,当士民心中的信仰彻底幻灭,这个政权的灭亡便成了顺理成章的结局。

从正统叙事的自我解构,到地域文化认同的割裂,再到士民精神信仰的幻灭,蜀汉后期的文化认同危机,是一场从“顶层理念”到“底层心态”的全面崩塌。它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政权的存续,不仅需要军事、经济的支撑,更需要精神层面的“合法性”——这种合法性并非来自血缘、名号的标榜,而来自施政的正义、理想的践行与文化的包容。当蜀汉失去了这些,其灭亡便不再是偶然的军事失利,而是历史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