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士风之变:蜀汉后期官僚生态的崩解与国运式微(2/2)
至后主刘禅后期,制度的失效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黄皓作为宦官,本无参政之权,却凭借刘禅的宠信“操弄威柄”,甚至能影响官员的升迁与贬谪。侍中董允在世时,尚能“上则正色匡主,下则数责于皓”,遏制黄皓的势力,而董允死后,陈祗“与皓相表里”,使得宦官集团彻底渗透进官僚体系。史载,黄皓为排除异己,“阴欲废维树宇”(即废黜姜维,扶持右大将军阎宇),竟散布流言称姜维北伐失利、意图谋反,迫使姜维“因惧不敢还成都”,只能屯兵沓中避祸。这种宦官干政的乱象,使得官僚群体的行为逻辑从“忠于职守”彻底异化为“依附权贵”——官员若想保全自身,要么投靠黄皓等权臣,要么选择沉默苟且,如光禄大夫谯周,虽洞悉蜀汉危机,却“以速祸不敢言”,只能在朝堂上“默然无所言”,这种集体性的“苟且”心态,成为压垮蜀汉行政效能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值得注意的是,制度失效引发的“腐败链条”已蔓延至基层。蜀汉后期的地方官员,多以“盘剥百姓”为能事,如南中地区的太守张表,“在官清约,少威严”,却对地方豪强的兼并行为放任不管,导致“夷人愁怨”;巴郡太守杨宗,“性贪婪,多所诛求”,甚至通过虚报户籍来增加赋税,使得“民有菜色”。这些行为不仅激化了社会矛盾,更削弱了蜀汉的经济基础——当官僚集团从“治国者”异化为“掠夺者”,其与民众之间的信任纽带便彻底断裂,而一个失去民心的政权,其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
三、从“归心”到“离心”:益州本土士人的认同危机与国运终结
蜀汉政权的特殊性在于,它是一个“外来政权”——以刘备、诸葛亮为代表的荆州集团,在益州建立政权后,始终面临着如何获得本土士人认同的问题。诸葛亮时期,通过“隆中对”的战略蓝图、“兴复汉室”的理想感召,以及对益州士人的适度吸纳(如提拔张裔、杨洪等本土人才),在一定程度上赢得了益州士人的支持,形成了“跨地域的政治认同”。史载,刘备入蜀时,“蜀中殷盛丰乐,先主置酒大飨士卒,取蜀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虽有掠夺之嫌,却因“兴复汉室”的旗帜而被益州士人视为“正统延续”,如广汉士人秦宓,虽曾反对刘备称帝,却在诸葛亮的感召下出任别驾,为蜀汉出使东吴,展现了对政权的认同。
但这种认同的根基,在于蜀汉政权能否持续提供“共同的政治愿景”与“公平的发展空间”。当后期的蜀汉政权既无力实现北伐的理想,又在权力斗争中排挤益州士人,这种认同便开始转化为深刻的危机。谯周作为益州本土士人的代表,其思想转变最具代表性。谯周早年“耽古笃学”,曾被诸葛亮任命为劝学从事,对蜀汉政权一度抱有期待,但随着北伐的屡次失败与官场的日益腐败,他逐渐认识到“兴复汉室”已沦为空谈。在《仇国论》中,他借“因余之国”与“肇建之国”的寓言,指出“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暗讽蜀汉政权在困境中仍不思悔改,反而“极武赎征”,其核心思想已从“支持北伐”转向“保境安民”,这实际上是对蜀汉政权合法性的隐性否定。
更致命的是,蜀汉后期的权力格局中,益州士人的政治空间被急剧压缩。荆州集团的后代(如诸葛瞻、董厥)与东州集团的残余势力(如陈祗)占据了中枢要职,而益州士人多被排斥在核心决策之外。如蜀郡人张裔之子张毣,虽“博学多才”,却仅官至黄门侍郎,未能进入尚书台;犍为人杨洪之子杨戏,因“性简略,未尝以甘言加人”,得罪了诸葛瞻,被罢黜为民。这种“任人唯亲”而非“任人唯贤”的用人策略,使得益州士人产生了强烈的“被边缘化”之感,他们开始将蜀汉政权视为“外来者的工具”,而非“共同的家园”。
当邓艾大军兵临城下时,这种“离心”心态最终以“主降”的形式爆发。谯周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主张“降魏”,其理由是“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表面上是为刘禅争取待遇,实则代表了益州士人对“改朝换代”的默许——他们早已厌倦了蜀汉政权的内耗与折腾,宁愿接受曹魏的统治,以换取地方的稳定与自身利益的保全。
后主刘禅最终选择“舆榇自缚”出城投降,标志着蜀汉政权的终结。但细究这一结局的深层原因,与其说是军事上的失利,不如说是官僚生态的全面崩解:当“兴复汉室”的理想被淡忘,当“清正廉明”的操守被抛弃,当“跨地域认同”的纽带被撕裂,蜀汉政权便失去了存在的精神根基与社会基础。士风之变,看似无形,却在潜移默化中决定了一个王朝的兴衰命运,这或许正是蜀汉灭亡留给后世最深刻的历史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