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暗流涌动:士庶离心与蜀汉统治根基的瓦解(1/2)

蜀汉炎兴元年(公元263年)深秋,成都城内的桂花落了满地,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焦灼。光禄大夫谯周的府邸外,连日来车水马龙,益州本地的士族子弟接踵而至,他们低声议论的并非前线战事,而是《仇国论》中那句“处小弱而无法术,虽竭精神,欲以保宗祀,不可得也”。与此同时,南中七郡的大姓豪强正聚在滇池边,看着蜀汉官员送来的征兵文书冷笑——自诸葛亮南征时立下的“纲纪”,早已在数十年的苛政中变得形同虚设。这两条看似无关的线索,实则指向同一个真相:当统治阶层与被统治群体之间的信任彻底断裂,当外来政权始终未能与本土社会真正融合,蜀汉的灭亡便不再是军事失利的偶然,而是士庶离心的必然。

一、外来集团与本土士族的长期博弈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刘备入成都时,益州的政治生态便陷入了微妙的平衡。彼时城中存在三大势力:以刘备、诸葛亮为核心的“荆州集团”,他们带来了“兴复汉室”的政治纲领与军事力量;以李严、吴懿为代表的“东州集团”,多是刘焉、刘璋父子入蜀时带来的关中、南阳流民豪强,早已在益州扎根;而以谯周、张裔为代表的“益州本土士族”,则是土生土长的地方势力,掌控着土地与人口资源。刘备初定蜀地时,曾试图以“荆州集团主导,东州集团辅佐,吸纳部分益州士族”的模式构建统治,任命益州人张裔为巴郡太守,又娶东州集团吴懿之妹为妻,一时呈现“荆、东、益”三派共存的局面。

但这种平衡从一开始就暗藏危机。荆州集团始终将益州视为“兴复汉室”的根据地,而非最终归宿,诸葛亮在《出师表》中直言“北定中原,还于旧都”,可见其政治重心始终在中原。这种“客居心态”导致荆州集团对益州士族始终保持警惕,甚至刻意压制。建兴元年(公元223年)诸葛亮开府治事,任命的掾属多为荆州人,如蒋琬、费祎、董允等,而益州士族中仅张裔、杨洪等少数人进入中枢,且多担任长史、参军等辅助性职务。更关键的是,蜀汉的核心军权始终牢牢掌握在荆州集团手中:诸葛亮去世后,蒋琬、费祎相继以大将军身份统兵,即便是后期掌权的姜维,虽非荆州人,却因“心存汉室”的立场被视为荆州集团的延伸,而益州士族几乎无缘军权,这种“外军内政”的格局,让益州士族始终感觉自己是“局外人”。

东州集团的摇摆则加剧了矛盾。东州集团本是益州的“外来户”,与荆州集团有天然的亲近感,刘备时期吴懿、李严等人曾身居高位,李严甚至与诸葛亮同为托孤大臣。但随着时间推移,东州集团逐渐“本土化”,其利益与益州士族日趋一致。延熙九年(公元246年)蒋琬去世后,东州集团代表人物马忠、邓芝相继离世,新一代东州子弟开始与益州士族通婚联姻,如东州人张翼之女嫁与益州人谯周之子,两派在土地兼并、赋税兼免等问题上形成共同诉求。当姜维北伐导致“民困兵疲”时,东州集团与益州士族联名上书反对,史载“翼与谯周共谏维,以为不宜黩武”,可见两大本土势力已形成同盟,与荆州集团主导的北伐政策公开对立。

到景耀年间,益州士族的离心已公开化。谯周作为益州士族的精神领袖,不仅写下《仇国论》质疑蜀汉正统性,更在朝堂上多次嘲讽“兴复汉室”的口号。一次后主刘禅设宴,谯周借酒直言“昔高祖起于丰沛,光武兴于南阳,皆因其地,成其业也。今陛下局促益州,欲图中原,譬如缘木求鱼”,虽被黄皓斥责“妄议朝政”,却赢得了在场益州官员的暗中喝彩。这种公开的质疑,标志着外来集团与本土士族的博弈已进入最后阶段——当益州士族不再认同蜀汉的统治合法性,这个政权的根基便已松动。

二、苛政与民怨:底层民众的无声反抗

蜀汉的民众从未真正接纳这个外来政权。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刘备入蜀时,曾因“军用不足”采纳刘巴建议,铸造“直百钱”掠夺民间财富,“数月之间,府库充实”,却导致益州物价飞涨,普通百姓“家有储蓄者,一夜之间资产缩水大半”。这种急功近利的敛财方式,虽解了燃眉之急,却埋下了民众对蜀汉政权的怨恨种子。诸葛亮执政后虽推行“务农殖谷,闭关息民”的政策,试图修复民力,但五次北伐的巨大消耗,很快让益州重新陷入“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的困境。

赋税与徭役的双重压迫,让底层民众不堪重负。蜀汉的赋税制度沿袭东汉,分为“田租”“口算”“盐铁税”三类,但实际征收远超规定。据《三国志·蜀书·后主传》注引《蜀记》,蜀汉后期“亩收三升”,而曹魏仅“亩收一升”,孙吴为“亩收二升”;口算钱方面,蜀汉成年男子每年缴纳“四百钱”,是曹魏的两倍。更沉重的是徭役,除了常规的修城、运粮,北伐期间还需征调民夫修建栈道、运输军粮,“每北伐一次,征调民夫不下五万,死者十之二三”。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从益州调运粮草至五丈原,沿途“民夫渴死者相望于道”,民间甚至流传“诸葛丞相虽贤,不如在家种田”的歌谣,可见民众对战争的厌倦。

土地兼并的加剧,让自耕农大量破产。蜀汉的官僚与豪强利用特权兼并土地,荆州集团的蒋琬在涪县“占田千亩,奴婢百人”,东州集团的马忠在巴西“膏腴之地,尽入其家”,益州士族也不甘落后,谯周在巴西的庄园“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失去土地的农民要么沦为豪强的佃户,承受“见税什五”的剥削,要么逃往南中或曹魏境内。据《晋书·地理志》,曹魏灭蜀时,益州的自耕农户仅存十五万户,较刘备入蜀时减少近五万户,这些消失的农户,大多成为流民或依附豪强,这意味着蜀汉的税源与兵源持续萎缩,形成“越征越穷,越穷越征”的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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