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认同撕裂:外来政权与本土社会的疏离之痛(2/2)
文化融合的失败,使得蜀汉始终未能形成“蜀人认同”。外来者自视为“正统继承者”,将益州视为“兴复汉室的基地”;本土人则自视为“蜀地主人”,将外来者视为“临时统治者”。这种“客”与“主”的身份区隔,在和平时期表现为隐性的文化抵触,在危机时刻则转化为公开的政治分裂。当邓艾兵临成都时,蜀地百姓“不知有汉,只知有蜀”,对“汉室灭亡”毫无痛感,反而因“外来统治结束”而感到解脱,这正是文化融合失败的终极体现。
三、社会心理的崩解:从“隐忍服从”到“集体厌弃”的质变
政治认同的断层与文化融合的失败,最终沉淀为社会心理的崩解。益州社会对蜀汉政权的态度,从刘备时期的“隐忍服从”,到诸葛亮时期的“敬畏并存”,再到后期的“集体厌弃”,经历了一个缓慢却不可逆的质变过程。这种心理变化,虽无形却致命,它让蜀汉在危机面前失去了最基本的社会动员能力。
刘备入蜀初期,益州社会的心理是“隐忍服从”。经历刘璋与刘备的战争后,蜀地“户口锐减,生产凋敝”(《三国志·刘璋传》),百姓迫切需要安定,对新政权虽有抵触,却选择暂时服从。刘备集团通过“赈济灾民”“减免赋税半年”等措施,暂时稳定了人心。但这种服从是基于“生存需求”的权宜之计,而非对政权的认同——当刘备为争夺荆州发动夷陵之战,征调蜀地兵丁粮草时,民间已出现“怨声载道”(《三国志·先主传》注引《蜀记》),只是尚未形成公开反抗。
诸葛亮时期,社会心理转向“敬畏并存”。诸葛亮的个人权威与法治手段,让益州社会既“畏其威”,又“敬其能”。他“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三国志·诸葛亮传》),虽让百姓感到压力,却因“公平”赢得一定尊重。同时,诸葛亮通过“南征”“北伐”转移内部矛盾,将社会注意力引向外部战争,暂时压制了不满情绪。但这种“敬畏”是脆弱的——它依赖于诸葛亮的个人魅力与战争带来的“短期团结”,一旦权威消失、战争失利,心理平衡便会打破。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诸葛亮去世,蜀地百姓“巷哭三日”,既有哀悼,也暗含对未来的不安。
蒋琬、费祎时期,社会心理开始“疏离分化”。蒋琬的“保守”与费祎的“制衡”,让政权失去了诸葛亮时期的凝聚力,外来集团与本土士族的矛盾公开化。普通百姓则因“赋税渐重”“徭役增多”,对政权的好感逐渐消失。《三国志·谯周传》载,当时民间流传“魏人来,蜀人安”的童谣,反映出社会心理开始向“期待外部改变”倾斜。此时,本土士族通过联姻、结社形成更紧密的网络,暗中构建“蜀人共同体”意识,与外来集团划清界限;外来官员则因“思乡”“危机感”,纷纷将亲属送回荆州或中原,形成“随时准备撤离”的心态。社会心理的这种分化,使得蜀汉的社会结构从“表面统一”走向“实质分裂”。
姜维执政至灭亡前,社会心理彻底转向“集体厌弃”。十年九伐带来的深重灾难,让蜀地百姓“视战争为浩劫,视政权为祸根”。《三国志·姜维传》注引《晋阳秋》载,蜀地“户口耗减,十不存三”,幸存百姓“谈及姜维,皆咬牙切齿”;本土士族则将姜维视为“外来祸首”,与朝廷中的反战派联合,形成“倒姜”共识。更关键的是,“厌弃”不仅针对姜维,更延伸至整个蜀汉政权——当魏军伐蜀时,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不是因为认同曹魏,而是因为“任何改变都比现状好”。这种“集体厌弃”心理,使得蜀汉的抵抗失去了社会基础:士兵“不愿为政权卖命”,百姓“不愿为守军提供粮饷”,地方官“不愿为朝廷坚守”,最终形成“全民投降”的局面。
社会心理的崩解,本质上是“统治合法性”的彻底丧失。在传统社会,政权的合法性不仅源于“天命”“正统”,更源于“民心”——当百姓普遍认为“这个政权不值得支持”时,其灭亡只是时间问题。蜀汉的悲剧在于,它始终未能让益州社会相信“这是我们的政权”,外来集团的“正统叙事”与本土社会的“生存需求”长期对立,文化隔阂又让这种对立难以调和,最终在战争消耗中,将“隐忍”熬成了“厌弃”。
从政治认同的断层到文化融合的失败,再到社会心理的崩解,蜀汉的灭亡不仅是军事、经济的失败,更是“认同构建”的全面破产。这个由外来者建立的政权,始终未能真正“扎根”益州,就像一株移植的大树,看似枝繁叶茂,实则根系浅陋,一旦遭遇风雨,便会轰然倒塌。
炎兴元年的投降,对益州社会而言,更像是一场“解缚”——摆脱了外来政权的统治,也摆脱了“兴复汉室”的沉重枷锁。当刘禅在洛阳安享“安乐公”的待遇时,蜀地百姓开始在曹魏的统治下重建生活,而那些曾经困扰蜀汉的“认同难题”,则留给了历史去评说。下一章,我们将从曹魏的视角,分析其灭蜀战略的制定与实施,看看外部压力如何与内部矛盾共振,最终敲响蜀汉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