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认同撕裂:外来政权与本土社会的疏离之痛(1/2)

炎兴元年(公元263年),邓艾兵临成都城下,后主刘禅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朝堂之上,以谯周为代表的益州本土士族力主投降,而以刘谌为代表的宗室与少数大臣主张抵抗,双方争论的焦点远超“战与降”的战术选择——谯周言“魏强蜀弱,降则百姓免祸”,实则暗含“蜀汉非我族类”的疏离;刘谌喊“先帝创业艰难,岂可轻弃”,坚守的仍是“汉室正统”的叙事。这场争论的结果,不仅是一个王朝的终结,更是蜀汉四十余年“外来政权”与“本土社会”认同撕裂的总爆发。从刘备入蜀时的“客主初合”,到诸葛亮治蜀时的“恩威并施”,再到后期的“离心离德”,蜀汉始终未能构建起跨越“外来”与“本土”的共同认同,这种深层次的文化与心理隔阂,最终让抵抗失去了社会根基。本章将从政治认同、文化融合、社会心理三个层面,剖析这种认同撕裂如何侵蚀蜀汉的统治基础,成为其灭亡的隐性杀手。

一、政治认同的断层:“汉室正统”与“益州本位”的持久对立

蜀汉政权的政治认同,从诞生起就存在难以调和的内在矛盾:以刘备、诸葛亮为代表的外来集团,高举“兴复汉室”的旗帜,将政权合法性建立在对东汉王朝的继承性上;而益州本土社会,尤其是士族阶层,更关注“益州本位”的利益,对“汉室”缺乏天然认同。这种“正统叙事”与“本土利益”的对立,构成了政治认同的断层,且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扩大。

刘备集团入蜀前,益州已形成相对独立的政治生态。刘焉、刘璋父子统治益州二十余年,虽未能完全整合本土士族,但通过“东州士”(入蜀的中原、荆州士人)与本土豪强的有限合作,维持了“益州人治益州”的基本格局。本土士族如张裔、杨洪、谯周家族等,在地方治理中拥有实际话语权,其利益诉求集中在“保境安民”“减少外战”上。刘备以“外来征服者”的身份夺取益州,虽吸纳部分本土人士入仕,却将核心权力牢牢控制在“荆襄集团”手中,这种“以客压主”的格局,天然引发本土士族的抵触。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刘备称汉中王,所封核心官员中,益州籍仅法正一人;章武元年(公元221年)称帝,三公九卿几乎全为外来势力,本土士族“虽在其位,不谋其政”,政治参与感被严重削弱。

诸葛亮执政时期,试图以“法治”弥合认同断层,却未能触及根本。他提出“勤理细事,汗流终日”(《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魏氏春秋》),通过严明法度、公平赏罚,暂时压制了本土士族的不满。但其“兴复汉室”的政治目标,与本土士族“息民休战”的诉求直接冲突。诸葛亮五次北伐,虽强调“汉贼不两立”,却让益州“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本土士族的经济利益与安宁生活持续受损。张裔曾委婉劝谏“蜀地疲弊,宜休养生息”,被诸葛亮以“王业不偏安”驳回;谯周作《仇国论》暗讽北伐,虽未遭严惩,却反映出本土知识阶层对“正统叙事”的质疑。这种“政治目标与本土利益”的背离,使得“汉室正统”的认同始终局限于外来集团,难以渗透到益州社会深层。

蒋琬、费祎时期,政治认同的断层开始显性化。蒋琬提出“乘水东下袭魏”,因“多有蜀人反对”而作罢(《三国志·蒋琬传》);费祎推行“保国治民”政策,与本土士族缓和关系,却被视为“背离先帝遗志”,遭到外来集团中“主战派”的不满。此时,外来集团内部因“荆州籍”“北方籍”的差异开始分化,而本土士族则形成相对统一的利益集团,朝堂上逐渐出现“外来主战派”与“本土主和派”的清晰对立。至姜维执政,这种对立达到顶峰——姜维作为“凉州降将”,既非荆襄核心,也非益州本土,其北伐主张被本土士族视为“祸国殃民”,谯周、郤正等公开撰文批评,甚至与部分不满姜维的外来官员暗中联络,形成“反战同盟”。

政治认同的断层,在灭蜀之战中彻底暴露。当钟会、邓艾伐蜀时,外来集团多主张抵抗(如姜维、廖化),本土士族则纷纷劝降(如谯周、张绍)。更值得注意的是地方官员的反应:益州本土出身的太守、县令“多望风降魏”,而外来势力担任的地方官“虽有抵抗,却因无本地支持而迅速溃败”(《晋书·文帝纪》)。这种“外来者战,本土者降”的局面,印证了蜀汉政权始终未能将“汉室正统”转化为益州社会的普遍认同——当政权的核心认同仅存在于少数外来者心中时,其崩塌只是时间问题。

二、文化融合的失败:地域隔阂与价值冲突的长期发酵

政治认同的断层,背后是文化融合的失败。蜀汉统治下的益州,存在“中原文化”(外来集团携带)与“巴蜀文化”(本土传统)的显着差异,这种差异体现在语言、习俗、价值观念等多个层面。刘备、诸葛亮虽试图以中原文化改造巴蜀,却因“强制同化”而非“自然融合”,加剧了地域隔阂,最终让文化差异转化为政治对立。

语言与习俗的隔阂,是文化融合的第一道障碍。巴蜀地区自秦以来虽纳入中原版图,但仍保留独特的方言与习俗。《蜀语》载,蜀地“言语侏离,与中原异”,民间习俗“尚巫鬼,重淫祀”,与中原“尊礼乐,重教化”的传统差异显着。刘备入蜀后,外来官员多不通蜀语,与本土百姓交流需依赖翻译;诸葛亮治蜀时,虽推广中原礼仪,却禁止民间巫祀,“毁蜀地神庙,禁百姓祠祀”(《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华阳国志》),引发民间不满。更重要的是,外来集团以“正统文化持有者”自居,轻视巴蜀文化,称蜀人为“蛮夷”,这种文化优越感让本土社会产生强烈抵触。

价值观念的冲突,进一步加剧了文化隔阂。中原文化强调“忠君爱国”“大一统”,而巴蜀文化因长期处于“边缘地带”,更注重“实用主义”“地方自主”。这种差异在政治实践中表现为:外来集团视“北伐中原”为“忠义之举”,本土士族则认为“保境安民”更重要;外来集团推崇“严刑峻法”,本土社会更习惯“柔性治理”(如刘璋时期的“宽柔”)。诸葛亮的“法治”虽被后世称道,却在蜀地遭遇隐性抵抗——《三国志·简雍传》载,简雍曾以“民有酿者,刑与淫祀同”讽谏诸葛亮律法过严,反映出本土社会对“中原式法治”的不适应。至后期,本土士族甚至将外来集团的文化习俗视为“压迫象征”,谯周在《仇国论》中以“因余之国”(喻蜀汉)对比“肇建之国”(喻曹魏),暗指外来者的文化统治不得人心。

教育与舆论的垄断,未能促进文化融合,反而激化了对立。诸葛亮时期,蜀汉设立太学,推广儒家经典,但太学官员多为外来学者(如尹默、李譔,均为荆州人),教材全为中原典籍,巴蜀本土文化被排除在外。民间教育则被本土士族掌控,他们通过私塾传授地方知识,形成“官方中原文化”与“民间巴蜀文化”的平行体系。舆论方面,外来集团控制官方史书与文宣,将刘备塑为“汉室苗裔”,将刘璋描绘为“暗弱之主”,以此强化“入主益州”的合法性;本土士族则通过民谣、传说等方式,传播“外来者掠夺蜀地”的叙事,如民间流传“豫州(指刘备)入蜀,蜀民遭殃”的歌谣(《华阳国志·蜀志》),这种舆论对立,让文化隔阂转化为社会情绪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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