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蚁穴溃堤从税吏的算盘到城墙上的裂缝(2/2)

小兵红了脸,把麦饼往怀里塞:“饷银?上个月的还没见着呢!队正说‘上面没拨下来’,可我昨天看见他儿子穿着新绸缎,在镇上赌钱——”话没说完就被捂住嘴,旁边的老兵赶紧打圆场:“没事没事,我们自己挖野菜也能过,不麻烦官爷操心。”

可转身往帐篷里走时,沈砚州听见老兵低声骂:“傻小子,说了别乱说话!上次那个抱怨饷银发晚的,被拉去‘训诫’,回来就瘸了腿。”

帐篷里的床榻铺着发霉的草席,墙角堆着几双草鞋,鞋底磨穿了洞,用麻绳胡乱捆了捆。“这鞋能走山路吗?”苏临州拿起一只,鞋帮都快和鞋底分家了。

“走不了也得走啊。”老兵叹了口气,指着帐篷外操练的队伍,“你看他们,跑起来一瘸一拐的,不是腿有伤,是鞋太破。可将军还在上面喊‘跟我上’——上哪儿去啊?光着脚追敌人吗?”

更让人心里发寒的是营门口的公告栏,上面贴着“军功奖赏令”,写着“斩敌一首,赏银五十两”,可下面用小字标着“需凭敌首兑换,逾期作废”。有个士兵的布包里揣着块带血的令牌,是他上个月斩了个小头目得的,去兑赏时却被管事推三阻四:“现在没现银,等下个月吧。”这一等,就等成了“逾期作废”。

“赏银?”士兵把令牌捏得变了形,“我们现在信的,是‘多杀一个,少挨顿骂’。至于奖赏……那是官老爷们写着玩的。”

沈砚州想起成都城里那些酒楼,军官们在里面推杯换盏,说笑声能传到街对面。他们酒桌上聊的“北伐大计”,听起来热血沸腾,可从来没问过:前线的士兵能不能吃饱,脚下的鞋能不能走稳,手里的刀能不能出鞘。

四、最后一根稻草:当“小事”堆成了山

绵竹关破那天,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沈砚州站在城楼上,看着敌军顺着城墙的裂缝往上爬,而守城的士兵们,有的在找能砸人的石头,有的在系草鞋的绳子——他们的弓断了弦,箭囊里只剩三支箭,还都是锈得拔不出的那种。

“放箭啊!”将军在上面喊,声音都劈了,可手里的剑却砍不断绑着旗杆的绳子——那绳子早就被虫蛀空了,一拉就断,旗杆轰然倒下,砸在城墙上,带起一片尘土。

一个年轻士兵抱着头蹲在地上哭:“我不想死啊!我娘还等着我回家收麦子……”他怀里揣着半块麦饼,是临走时娘塞的,现在成了最后的念想。

沈砚州忽然明白,那些被虫蛀的税册、城墙的裂缝、发霉的粮食、磨穿的草鞋,还有那句永远兑不了现的“赏银五十两”,从来都不是“小事”。它们像无数只蚂蚁,一点一点啃着蜀国的根,从税吏的算盘缝里,从城墙的砖缝里,从士兵的草鞋洞里,悄无声息地钻进去,直到整座大厦在一阵风里,哗啦一声塌成了泥。

敌军冲进城时,沈砚州看见一个老兵把最后一块麦饼塞进嘴里,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前冲。他跑得不快,鞋掉了一只,光着脚踩在碎石上,却像抱着必死的决心。可这样的人,太少了。更多的人只是站着,眼神空落落的,像看着别人的故事。

“其实我们不是打不过。”有个士兵在乱军里对沈砚州喊,声音被刀剑声切碎,“是我们自己……早就把自己的力气,耗在那些‘小事’里了啊!”

风卷起地上的碎纸,是那些没兑现的奖赏令,那些算错的税册,那些写着“缓办”的修缮申请——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像一场迟来的葬礼,为这个曾经有过诸葛亮、有过“汉贼不两立”的时代,唱着最后的挽歌。

蜀国的灭亡,从不是邓艾的奇袭有多神,也不是刘禅的投降有多“傻”。是那些藏在账本里的猫腻,是城墙上无人修补的裂缝,是士兵鞋里的沙砾,是那句“等明天再说”的敷衍——它们像一场漫长的梅雨,慢慢浸透了人心的堤坝,等到洪水真的来临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有人在废墟里捡到块石碑,上面刻着诸葛亮当年写的字:“勿以恶小而为之”。只是碑角已经被磨平,像被无数只手摸过,却终究没能挡住那些“小恶”,长成吞噬一切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