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蛀空的梁柱——从锦官城到白帝城的裂痕(2/2)

苏临州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翻出块帛书,上面是百姓的联名状:“这是江州百姓写的,说官吏把赈灾粮拿去放贷,月息三分。有个老婆婆画了个圈,说‘我儿在沓中打仗,家里快饿死了,他寄回的饷银,被典吏扣了说是‘手续费’。”

帛书上的圈歪歪扭扭,像个哭丧的脸。沈砚州摸着那圈,忽然想起祖父讲的故事:当年刘备在当阳被追得抛妻弃子,百姓却跟着他跑,说“刘公丢了家眷也不丢我们”。现在呢?官吏丢了百姓,却把家眷护得比玉玺还紧。

“还记得街亭吗?”沈砚州的声音发颤,“马谡丢了街亭,诸葛亮自贬三级,还把家产充了军饷。现在的官吏呢?贪了粮,还说‘我这是为朝廷存钱’;苛了税,说‘百姓就该多缴点’。他们忘了,蜀国的根基是百姓捧起来的,不是官仓里的银子堆起来的!”

雨停时,天边露出鱼肚白。两人站在城头,看着晨曦漫过锦官城的屋顶,那些琉璃瓦在阳光下闪得刺眼,却照不亮角落里的霉斑。沈砚州忽然弯腰,从砖缝里抠出只肥硕的蛀虫,那虫子肚子里还残留着砖灰——正是刻着“汉”字的城砖灰。

“你说,蜀国要是亡了,会是因为魏兵打来吗?”苏临州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什么。

沈砚州把虫子碾死在掌心,掌心黏糊糊的,像沾了化不开的脓血。“魏兵只是来推最后一把的。”他望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百姓背着空篓子去官府门前请愿,被衙役用鞭子赶开,“真正让它塌的,是这些蛀虫。从官仓到民心,从城头到堤岸,他们把能蛀的地方全蛀空了,最后一阵风来,就塌了。”

远处传来报晓的钟声,惊飞了城楼上的鸟雀。沈砚州捡起地上的城砖碎片,一片片拼着,想把“汉”字补全,可碎块太多,怎么也拼不回去。苏临州忽然哼起诸葛亮写的《出师表》,哼到“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时,哽咽得唱不下去。

后来有人说,蜀国亡那天,锦官城的百姓没哭,倒是白帝城的守兵哭了——他们守着空粮仓,望着永安宫塌掉的横梁,想起当年诸葛亮在城头说的话:“国之大患,不在外寇,在吏治崩坏,在民心离散。”而那些蛀虫,早就带着搜刮来的金银,摇身一变成了晋朝的官,继续在新朝的梁柱上,蛀下一个又一个窟窿。

沈砚州和苏临州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洛阳的市集上。两人都穿着粗布麻衣,在一个卖蜀锦的摊子前遇见。摊主炫耀着锦缎上的“晋”字,说“这是从蜀地运来的好货”。苏临州忽然抓起剪刀,把那字绞了个粉碎,被官差按住时,他还在喊:“那是我们的血织的!”

沈砚州没拦着,只是蹲在地上捡那些碎锦片。阳光穿过锦片的纹路,照出上面细小的蛀洞,像无数个针孔,扎得人眼睛生疼。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亡国更痛——那是眼睁睁看着根基被蛀空,却连补的机会都没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