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残卷里的余温(2/2)

“珩儿,”他轻声说,“帮伯伯把这些书搬到地窖去。”

地窖在柴房尽头,是他前日挖的,狭窄潮湿,却能避过搜查。苏珩力气小,搬不动整箱,就抱着几卷书,一趟趟往地窖跑。沈砚之跟在后面,每走一步,胸口都疼得像要裂开,却觉得脚步比往日轻快些。

把最后一箱书藏好时,外面传来了魏兵的呵斥声。李孚带着几个士兵,正站在柴房门口,手里拿着火把。“沈砚之,出来!”李孚喊道,“司徒有令,凡藏前朝文书者,斩!”

沈砚之把苏珩推进地窖,低声道:“别出声,等他们走了再出来。”他盖上地窖的石板,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转身走出柴房。

“沈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李孚举着火把,狞笑地看着他,“搜!把那些破烂全找出来,烧了!”

士兵冲进柴房,翻箱倒柜,却只找到些空木箱和几张散落的废纸。“大人,没找到!”一个士兵喊道。

李孚的脸色沉了下去,走到沈砚之面前,火把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书呢?”

沈砚之迎着火焰的热浪,缓缓抬起头。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刻满了皱纹,却在那一刻,显出一种奇异的平静。“烧了。”他说。

“烧了?”李孚不信,“你会舍得烧?”

“不舍得又如何?”沈砚之笑了笑,咳了两声,“汉都亡了,留着这些纸,不过是惹人笑话。”他看着李孚,一字一句道,“就像有些人,读了一辈子书,却连‘羞耻’二字都不懂。”

李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扬手就给了沈砚之一个耳光。“老东西!找死!”他夺过士兵手里的刀,架在沈砚之的脖子上,“说!书到底藏在哪?”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宫墙。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那些刻着“光复”二字的瓦当上,竟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他忽然想起诸葛亮在《诫子书》里写的:“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或许,那些书、那些字、那些藏在纸页里的信念,从来就不是用来装点门面的,而是要像种子一样,埋在土里,等着有一天,被某个像苏珩一样的孩子,重新捡起来。

“要杀便杀。”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刀落下去的那一刻,沈砚之仿佛听见了太学里的读书声。少年的他和苏临州坐在老槐树下,一个读《春秋》,一个练剑法,蝉鸣聒噪,阳光正好,仿佛能一直这样,直到天荒地老。

地窖里,苏珩捂着嘴,死死咬住手臂才没哭出声。他听见外面的闷响,听见魏兵的脚步声远去,听见风雪重新卷过柴房。过了很久,他才敢推开石板爬出来。

沈砚之趴在地上,后背插着那把刀,血在雪地里漫开,像一朵开得极艳的红梅。他的手里,还攥着半块刻着“临州”二字的玉佩。

苏珩跪下去,轻轻把玉佩从他手里解下来,贴身藏好。然后他走到地窖边,重新盖好石板,又在上面堆了些柴草。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柴房,转身走进茫茫的风雪里。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记得沈伯伯说过,那些书里,藏着蜀汉的骨头。他要活下去,带着这些骨头,走到一个魏兵找不到的地方。

很多年后,在江南的一座小城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总在夕阳下教孩子们读书。孩子们捧着的书卷,纸页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开头写着:“汉兴于沛,亡于成都。然志士之魂,不随城破而灭……”

风吹过窗棂,卷起书页的一角,露出末尾的落款——沈砚之 撰,苏珩 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