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凤雏初啼(下)(1/2)
铁壁关的夜战,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短暂的剧烈沸腾后,随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降临,暂时陷入了死寂。关墙上下,尸横遍野,断戟残旗插在冻结的血泊与泥泞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焦糊味。守军士卒倚着冰冷的雉堞,抓紧这短暂的空隙喘息,包扎伤口,吞咽着冰冷的干粮,每一张疲惫不堪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下一波攻势的深深恐惧。关内,救治伤员的呼喊声、搬运守城器械的号子声、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妇孺哭泣声,交织成一曲悲壮而压抑的战地哀歌。
帅府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沈清漪褪下了沾染血污的斗篷,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端坐于主位之上。她的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扫过下首肃立的将领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与冷静。方才城头那短暂的厮杀,她虽未亲自挥剑搏杀,但运筹帷幄、提振士气的决断,已让所有将领心折。
“伤亡如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无比。
郭放上前一步,沉声禀报:“回娘娘,初步清点,我军阵亡三百二十七人,重伤五百余,轻伤不计。敌军遗尸关下逾千,伤者更众。雷奔将军率跳荡营出击,焚毁敌军云梯二十余架,冲车三辆,毙敌先锋副将一名,自身伤亡近百,已安全撤回。”
以较小的代价,重创敌军先锋,挫其锐气,此战可谓小胜。但沈清漪脸上并无喜色,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张泰的主力尚未抵达,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敌军动向?”
“张泰先锋受挫后,已后撤十里,于黑石坡扎营固守,等待主力。其斥候活动异常频繁,似在重新侦察我军防线。”雷奔接口道,他甲胄上血迹未干,独眼中凶光闪烁,却带着一丝兴奋,“娘娘,是否趁其立足未稳,再给他一下狠的?”
“不必。”沈清漪摇头,“经此一败,张泰必更加谨慎。强攻其坚固营寨,得不偿失。跳荡营的任务是袭扰、疲敌,而非攻坚。传令下去,各队轮番出击,昼夜不停,专攻其粮道、水源与斥候,我要让张泰这八万大军,未至关前,先损三成战力!”
“末将明白!”雷奔凛然领命。
“关内防务,粮草军械,民心士气,需万无一失。”沈清漪目光转向郭放与担架上的秦风。
郭放肃然道:“娘娘放心,关墙破损处已连夜抢修,滚木礌石、火油箭矢补充完毕。城内宵禁已严,奸细王焕及其同党仍在严密审讯中,绝无内乱之虞。”
秦风亦挣扎道:“粮草调配有序,伤兵营已全力救治,民心虽惶,然将士用命,百姓亦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之理,暂无大乱。”
沈清漪微微颔首,刚欲再言,高德忠却悄步而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封密信:“娘娘,京城‘醉仙楼’密线,八百里加急!”
京城!沈清漪心脏猛地一跳!是影一那边有消息了?还是……天牢有变?她强压心中波澜,迅速拆开火漆,展开信笺。信上字数不多,却字字惊心:
【风声紧,犬吠急。井口疑有伏,三更之约恐生变。内线言,乌维似得密报,已增派‘血滴子’精锐守井。建议取消行动,暂避锋芒。】
信末,画着一个极其隐晦的、代表“危险至极”的符号。
沈清漪的指尖瞬间冰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乌维果然察觉了!天牢西北角的废井出口,竟然被重点布防!影一他们若按原计划行动,无异于自投罗网!取消行动?可慧净师太怎么办?乌维既然起了疑心,随时可能杀她灭口!时间不等人!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但她不能慌,更不能在臣下面前露出丝毫破绽。她面无表情地将密信凑到烛火前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军务。
“江南苏侯爷处,可有新消息?”她转向郭放,语气平淡。
郭放虽觉娘娘方才神色有异,但不敢多问,忙回道:“暂无最新战报。然据前日信使所言,苏侯爷已对徐州形成合围,破城在即。”
“传令给苏定方,”沈清漪沉吟道,“请他务必加快攻势,对伪京施加最大压力。必要时,可散布我军即将南下、与他会师的消息,虚张声势,扰乱伪帝心神。”
“是!”郭放领命,心中暗赞娘娘谋略深远。此举若能令伪帝分兵防备北疆,苏定方压力大减,破城更快。
安排完眼前军务,沈清漪挥退众将,只留下高德忠。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高德忠,”沈清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灼,“立刻以最高密级,传讯影一:计划不变,但行动时间提前至二更末!令其不惜一切代价,制造混乱,引开‘血滴子’注意力!另,启用备用方案‘乙’,若井口不通,则强攻天牢东侧水牢闸口!告诉他,这是死命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提前行动!强攻水牢!这几乎是送死的任务!高德忠浑身一颤,但看到沈清漪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只能重重叩首:“老奴……遵旨!”
高德忠退下后,沈清漪瘫坐在椅中,冷汗浸湿了内衫。她知道,这个命令可能将影一和那三名最精锐的夜枭死士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她没有选择!慧净师太必须救,真相必须揭开!这是扭转全局的关键!她只能赌,赌影一的能力,赌那未知“内线”的配合,赌一线生机!
“母后……”一声微弱带着哭腔的呼唤从门外传来。挽月扶着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的阿尔丹站在门口。小女孩显然被夜战的厮杀声和紧张气氛吓坏了,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小小的身体在寒冷中瑟瑟发抖。
“阿尔丹!”沈清漪心中一痛,连忙起身将她抱入怀中,用体温温暖她冰凉的小身子,“怎么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母后……外面在打仗吗?阿尔丹听到好大的声音……好害怕……”阿尔丹将脸埋在她颈窝,抽噎着,“阿尔丹梦到……梦到好多血……赵侯爷他……”
“不怕不怕,”沈清漪柔声安抚,心中却如刀绞,“仗打完了,坏人被我们打跑了。赵侯爷他没事,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们呢。”她只能重复着善意的谎言,支撑着女儿脆弱的心灵。
“真的吗?”阿尔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
“真的,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沈清漪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拍着她的背,“来,母后陪你睡觉,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嗯……”阿尔丹依赖地紧紧搂住她。
沈清漪抱着女儿回到温暖的厢房,将她轻轻放在榻上,盖好锦被,坐在床边,哼唱着轻柔的童谣。阿尔丹在她温柔的抚慰下,渐渐止住哭泣,呼吸变得平稳,再次沉沉睡去,但小手依旧死死抓着她的衣角。
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沈清漪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酸楚。为人母的柔软与作为统帅的刚硬,在她心中激烈碰撞。她轻轻抚平阿尔丹微蹙的眉头,低声道:“阿尔丹,再忍耐一下,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母后向你保证。”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阿尔丹忽然在梦中不安地扭动起来,小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冷……好冷……冰……针……”
沈清漪脸色骤变,伸手一探,阿尔丹的额头滚烫!她发烧了!
“挽月!快传胡军医!”沈清漪急声喝道,心瞬间沉到谷底。冰髓淬体的后遗症,在最不该来的时候,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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