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树影不说谎(2/2)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模仿她发布的录音分析模型,只是简化了许多。
她躲在一旁,听着两个男孩的对话。
“喂,你说咱们这个能行吗?我用我爸换下来的旧手机录的,感觉杂音好大。”
“肯定行!你看这波峰,他骂我‘兔崽子’的时候,抖得多厉害!现在说话平得像条直线。”
“要是那个‘找回爸妈行动组’的姐姐能来指导我们就好了。”
“别!”另一个男孩立刻反驳,“要是有大人来管,这事就不算我们自己做的了。没意思。”
周晓雯听到这里,原本想上前联系他们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那张虽然简陋但充满生命力的“科普展板”,和那两个因为一个小小的发现而兴奋不已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没有打扰他们,只是悄悄用手机拍下了那张展板,回到图书馆后,将照片上传到了自己维护的线上资料库里,没有加任何解释,只在标题栏写下了五个字:《野生的真相》。
同一天下午,李砚收到了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
包裹不大,沉甸甸的。
她拆开后,发现里面是一台老式的卡带录音机,机身已经有些磨损,旁边还放着一卷磁带。
磁带的标签上用打印体写着一行字:给不敢说话的老师。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把磁带塞进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传了出来——是她自己的声音。
那是三年前,她还在原来的重点中学,给学生讲授一节关于“被删改的地方志”的选修课。
她记得很清楚,那堂课上,她引用了县志里几段未被官方收录的、关于五十年代大饥荒的民间记述。
一周后,这堂课的录音被人匿名举报到教育局,定性为“传播不当言论,引发历史虚无主义”,她也因此被审查、处分,最终被调离了教学一线,来到这所偏远的职业高中。
她以为那段录音早已被销毁,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自己手上。
她握着冰冷的录音机,整夜未眠。
窗外的天空由墨黑变成灰白,再染上晨光。
晨读的铃声响起,学生们懒洋洋地拿出英语课本,等待教室的广播里播放统一的听力练习。
李砚走到讲台前,没有打开广播开关,而是拿出了那台老式录音机,平静地对台下愕然的学生们说:“今天,我们不听英语了。”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键。
“今天,我们听一段‘错误’的历史。”
沙沙的电流声和她三年前清亮的声音一同在教室里响起。
学生们起初一片惊愕,面面相觑,几秒钟后,前排的一个男生最先反应过来,他默默地掏出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教室里亮起一片片小小的屏幕。
李砚没有阻止他们,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录下来。将来,如果你们的孩子问起这段过去,别告诉他们,是老师没教过。”
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地下深处,陈默正靠在冰冷的机房椅背上,揉着酸胀的眼睛。
屏幕上,警报灯闪烁着柔和的红光。
就在一个小时前,全国十七个处于网络边缘的监测节点,同时上报了“语义污染”的异常。
大量来源不明的数据碎片涌入公共信息流,它们的内容看似毫无关联,却不约而同地使用着相似的隐喻结构。
“扎在土里的树根记得每一阵风”“沉睡的石头终究会醒来”“坏掉的机器说出的话最诚实”……
他起初以为是某种新型的、意在扰乱系统的伪造信息流攻击。
但经过快速的数据溯源和模式分析,他发现这些表达碎片毫无规律,完全是自发生成,并且源头五花八门——有来自学校内网论坛的帖子,有来自养老院健康管理软件的留言区,甚至有来自医院病友交流群的聊天记录。
这些本该是最安静、最顺从的地方,此刻却成了“污染”的源头。
陈默盯着屏幕上那些不断滚动的、充满诗意和反叛的句子,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手动将这些被系统判定为“无意义信息”的碎片进行归类、整理,然后为这个新建的文件夹命名为——“民间元语言”。
做完这一切,他设置了一条新的指令:将该文件夹内的所有内容,自动转发至所有中继站的底层广播池。
那是一个通常被忽略的信道,像城市的下水道,承载着被过滤掉的“杂音”。
夜已经深了,机房里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的嗡鸣。
陈默靠在椅子上,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他的手指还搭在键盘上,屏幕上,光标在一行没有发送出去的私人日志末尾闪烁着。
那行字是:“原来我们早就在说了,只是没人听。”
就在他睡着后不久,他个人终端的加密通讯频道,突然被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信号强行激活。
那信号断断续续,像一个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屏幕上没有弹出任何常规的通知窗口,只有一个不断闪烁、几乎无法识别的乱码标识符。
它在黑暗中顽强地搏动着,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数字世界的、蛮横的物理干扰气息,仿佛正从一场剧烈的磁场风暴中心,艰难地撕开一条缝隙,传递着一个濒临中断的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