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记住,芽要朝上,苗才能钻出来(2/2)

“夫人,我在。”石静立刻靠近车窗。

“回头你多留意一下村里,尤其是罗癞子,看看他最近都和些什么人来往,手头是不是突然阔绰了。”李晚低声吩咐。

“是,夫人。”石静记下。

李晚又对前面驾车的石磊道:“石磊叔,麻烦你跟王叔他们说一声,眼下一段时日更不能松懈。土豆种下去了,有些人或许会觉得机会更多了。”

“东家娘子放心,属下明白。”石磊沉稳的声音传来。

交代完毕,李晚放下布帘,闭上眼睛。官道平坦,车厢微微摇晃。身体的疲惫阵阵袭来,但她的思绪却异常清晰。田间的“考核”虽暂告段落,但真正的风浪,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护好身边的一切。也不知沈安和现在在做什么,是否像自己一样忙碌……骡车沿着安全的官道,平稳而迅速地向野猪村驶去。

时令已过正月十五。若在野猪村那般温暖的南方,田埂上早该见着农人忙碌的身影,预备着春耕的种种活计。可在这北境之地,举目四望,依旧是一片冰封雪裹,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唯有呼啸的寒风,不知疲倦地刮着,卷起千堆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沈安和裹紧了身上略显陈旧的冬装皮袄,指尖触及冰冷的金属甲片,依旧能感受到那刺入骨髓的寒意。他来这镇北军营,已快一年光景。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如今,他和李福都已习惯了北地的酷寒与军营里金戈铁马的生活。

“雪马”的出现,如同在这僵持的冬季战线上投入了一颗钉子。它不仅解了粮草运输的死局,更赋予了镇北军前所未有的雪季机动能力。凭借着“雪马”之利,镇北军的斥候耳目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数次小规模的雪夜突袭,更是打得北漠人措手不及,损兵折将不说,粮草辎重也损失颇重。沈安和与李福,这两个最初带着“关系户”标签的新兵,正是在这接连不断的大小战斗中,凭借着实打实的军功和出色的能力,赢得了营中上下的普遍认可。

调入“雪马营”后,沈安和更是如鱼得水。他不仅个人勇武、技艺精湛,更难得的是对战机的把握和战术的灵活运用,常常能出奇制胜。张副将虽严苛,却也惜才,见他确实才干出众,便不顾其资历尚浅,破格擢升他为“雪马营”下的一名队正。因其深得人心,又屡献奇策,实际上,“雪马营”的日常训练和多数行动,已隐隐以他为首。今日,他便刚与李福带着一队精锐,成功突袭了一处北漠前沿哨营,焚毁了一批军械,带着一身寒气与淡淡的硝烟味返回营帐。

还没来得及卸甲,一名传令兵便快步而来:“沈队正,将军有令,请您即刻前往主帐议事!”

去将军主帐!沈安和心中微动。虽然他官阶不高,只是一个小小的队正,但因“雪马”和他数次在战场上展现出的机变与谋略,如今军中高层议事,但凡是涉及雪地作战或新奇战术,王参将、张副将等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提议:“不如叫沈安和那小子也来听听,他脑子活络。”对此,镇北将军沈擎川,这位他血脉相连却未能相认的父亲,自然是乐见其成,每次都予以准许。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沈安和应了一声,转身对正在擦拭兵器的李福及几名心腹队员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整理了一下衣甲,匆匆向位于营地中央的中军大帐走去。

来到那座威严而庞大的帐篷前,守在帐外的亲卫显然早已得到吩咐,见到是他,并未通传,直接掀开了厚重的帐帘,示意他进去。

帐内炭火温暖,驱散了外面的严寒。沈安和一眼扫去,只见父亲沈擎川端坐主位,下首是老军师、王参将、张副将等一众核心将领,而在客位首位,则坐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气质与周围武将截然不同的中年文官。

他立刻收敛心神,上前几步,抱拳躬身,向帐内众人行礼:“末将沈安和,参见将军,参见诸位将军!”

沈擎川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随即开口道:“安和来了,不必多礼。这位是京城来的工部侍郎,杜衡杜大人。”

沈安和心中猛地一跳。京城来的?工部侍郎?这般品级的大员,为何会突然来到这苦寒的北境边关?而且,指名要见他?关于“雪马”的制作图纸和使用方法,他早已毫无保留地上交营署,军中工匠也已熟练掌握,为何还要劳动一位工部侍郎亲自前来?

无数疑问瞬间掠过心头,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依言转向那位杜侍郎,再次恭敬行礼:“末将沈安和,见过杜大人。”

杜衡并未立刻说话,一双深邃而精明的眼睛,如同打量一件稀世器物般,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审视着站在眼前的年轻人。他此次北行,明面上的旨意是考察边军防务、查验“雪马”此等新奇军械的实效,但怀中还揣着陛下的一份密旨:仔细查探这献上“雪马”的沈安和,究竟是何来历! 实在是这“雪马”之功,在朝廷看来,几近于扭转北境冬季战局,献策之人却名不见经传,由不得陛下不起疑心,尤其是,此人还姓沈……

只见这沈安和,身姿挺拔如松,虽经风霜,面容却依旧俊朗,眉宇间隐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英气与超越年龄的沉稳,个头更是比寻常北地汉子还要高出些许。杜衡心中暗忖:‘观其气度,绝非寻常乡野村夫。这般年纪,这般能耐,又偏偏姓沈……难道,真与京中那些风雨有关?’

过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在帐内气氛微微有些凝滞时,杜衡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官场的威压:“你,便是沈安和?”

“回大人话,在下正是沈安和。”沈安和语气平静,不卑不亢。

杜衡微微颔首,继续问道:“本官听闻,那‘雪马’乃是你所想出?你且说说,是如何想到制作此物?”

沈安和早已准备好说辞,从容答道:“回大人,此事源于末将家中曾改造洼地,淤泥深厚,行走运输极为不便。内子聪慧,便做了几个木制拖橇用于运送淤泥,效果颇佳。末将来北地从军,见大雪封路,人马难行,便想起了此法,加以改进,制成了这‘雪马’。”

“哦?”杜衡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追问道:“改造洼地?不知沈队正家乡在何处,为何要改造洼地?这等工程,非一家一户所能为吧?还有尊夫人,竟能想到制作拖橇,亦是心思奇巧之人,不知是何方人士?” 他语气看似随意,如同闲话家常,实则问题尖锐,直指沈安和的出身背景和家庭情况,这正是他探查其真实身份的重要线索。

沈安和心头一凛,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他面色不变,语气依旧平稳,斟酌着用词答道:“回大人,末将家乡在南方一个叫野猪村的小地方,隶属青州府。村中地势低洼之处,每逢雨季便积水成塘,难以耕种,乡民生活困苦。去年,恰逢州府鼓励垦荒,家中便承包了村中的洼地,想要改造改造,将其变为水田,种植莲藕等水生作物,以期增加些收成。内子……李氏,是本县李家村人,平日里便喜欢琢磨些小物件,见村民运送淤泥辛苦,便试着做了那拖橇,倒也帮上了些忙。皆是乡野之人为了糊口,想出的笨办法,不敢当大人‘奇巧’之赞。”

他将事情推到“州府鼓励”上,绝口不提自家是在沈族长一行人的算计下,无奈之下才想出来承包洼地的法子,模糊了自家主导的细节,也将李晚的“聪慧”限定在“喜欢琢磨小物件”的范围内,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缘由,又不过分突出自家,符合一个普通农家出身的青年军官该有的认知和表述。

杜衡仔细听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沈安和的脸,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青州府野猪村?他默默记下这个地名。沈安和的回答合情合理,情绪也毫无波澜,似乎并无不妥。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反而因对方过于“完美”的回答而生出一丝更深的探究欲。

“嗯,原来如此。因地制宜,集思广益,亦是民生之道。”杜衡不置可否地评价了一句,话锋随即一转,回到军事上,“那你认为,此‘雪马’除了用于运输粮草,于军事上,还有何用处?”

沈安和心知第一关算是暂时过了,略一沉吟,便条理清晰地回答:“‘雪马’……可使将士在雪地上行走如飞,大大提升机动能力。可用于斥候侦察,扩大我军视野;可组建成小队,用于雪夜突袭,攻敌不备;亦可利用其速度,进行迂回包抄,断敌后路。至于大型雪橇,用于运输自是极好,只是目前全靠人力牵引,效率终究受限,且颇为耗费将士体力。若能寻得耐寒且易于驯养的犬只之类来拉橇,速度与载重或可更进一步。”

他这番回答,紧扣军事用途,就事论事,思路清晰,却绝口不提“雪马”或雪橇在民生上的任何可能应用。不是他心中没有这份考量,没有怜悯北地百姓冬日艰难之心,而是他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眼下他根基未稳,身份敏感,若贸然提出此物可用于民生,难保不会被人扣上“妄图泄露军国利器”、“心怀叵测”的罪名,甚至可能引来对野猪村和李晚不必要的关注。他首先要学会的,是在这复杂的旋涡中,保全自身,以及远方那些他在意的人。

杜衡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权衡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帐内其他将领,包括沈擎川在内,也都默不作声,听着这一问一答,心中各有思量。沈擎川更是为儿子捏了一把汗,既欣慰于他的沉稳应对,又担忧杜衡这老狐狸不会轻易罢休。

待沈安和说完,杜衡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沈队正年纪轻轻,思虑却甚是周详。听你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啊。”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沈擎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沈将军,不知可否能安排,让本官亲眼看一看这‘雪马’?见识见识,它是如何在雪原之上,履平地如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