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君心微疑,垂询曹彬(1/2)

佑文殿内,四壁书架直抵穹顶,整齐排列着经史子集与各地奏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殿角青铜仙鹤香炉中升起龙涎香的袅袅青烟,气息醇厚持久,与满室书卷气交融,营造出一种既肃穆又私密的氛围。

赵匡胤身着玄色常服,未佩玉带,只松松系着一条墨色丝绦。他站在那幅巨大的《九州舆地图》前,目光凝在西川的位置。地图上的蜀道蜿蜒如肠,群山层叠如浪,将那片天府之国与中原隔成了两个世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上游移,最终停在成都府的位置,轻轻叩击着。

曹彬静立殿中已有半盏茶的时间。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半旧的深青常服,腰间只悬着一枚普通的青玉环佩,全无平日的威仪。殿内寂静,唯有铜壶滴漏声声入耳,更显压抑。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青砖地面的莲花纹样上,心中却在快速梳理着应对之策。

赵匡胤终于转身,指了指身旁的檀木圈椅。椅背雕着简素的云纹,与大将军平日雷厉风行的作风颇为相称。他自己先在主位坐下,内侍早已备好香茗,此刻识趣地退至殿外,轻轻合上厚重的殿门。

西川的茶,赵匡胤推过一盏茶汤澄碧的盖碗,今年新贡的蒙顶石花,你尝尝。这还是去岁你从西川带回的茶种,今春头一回采摘。

曹彬双手接过茶盏,指尖在温热的瓷壁上轻轻摩挲。他明白这盏茶的意义——既是示好,更是试探。茶香氤氲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西川的青山绿水间,那些日夜操劳的往事历历在目。

曹卿,赵匡胤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今日朝会之上,光义所言西川之事,你也在场。其中提及转运司旧吏抱团,排斥新任副使吕端,以致政令难以通达,甚至...颇有自立之嫌。你在西川主持军务多年,且与沈义伦有共事之谊,对此有何见解?

曹彬缓缓放下茶盏,茶汤在碗中漾开细微的涟漪。他抬眼迎上赵匡胤审视的目光,神色坦然:

王上可知,西川归附之初,四路三十二州,户不过九十三万,田不过二十三万顷?伪蜀孟氏治下,府库空虚,民生凋敝。益州路虽称天府,实则漕运废弛,仓廪十室九空。

他不急辩解,反而抛出这个令人心惊的数字。见赵匡胤眉头微蹙,他继续道:

臣记得初定蜀地时,益州路转运使一职三易其人,皆因不谙地方情势。首任张寅因与地方豪强冲突被调离,次任李昉因处置漕运事务不当遭贬谪。直至沈义伦到任,方渐趋稳定。此人在同知枢密院事任上便以谨慎着称,到西川后更是事事循章,不敢越雷池半步。

赵匡胤微微颔首:朕记得,是你离任后,朕才调沈义伦出任西川转运大使。当时枢密院举荐三人,朕独取沈义伦,就是看中他这份谨慎。

正是。曹彬从容应道,臣与沈义伦虽曾同朝为官,然各司其职,交往止于公务。唯记得去岁夔州路旱灾,臣时任枢密副使,曾与他协同调度军粮赈灾。当时他坚持要五重核验才肯放粮,虽耽搁了两日,但事后证明确有官吏企图虚报灾民数目,冒领赈粮。此人行事确实过于谨慎,但绝无不臣之心。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轻轻推至案上。册子封面写着《西川转运司规制》,边角已经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

这些规矩,是沈义伦到任后与属下共同拟定。西川初定,伪蜀旧吏心怀叵测,若不行此严法,不知要有多少粮饷流入私囊。就拿漕运一事来说,自明月峡至渝州,水路三百里,险滩二十余处,每处都需专人督运,每船都要五重核验,虽显繁琐,却也是无奈之举。

赵匡胤翻开册子,见内页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流程,每一条都有转运司众官的联署。其中一页详细记载着漕运核验规程:一验船体,二验装载,三验封条,四验随员,五验文书。纸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茶叶——显然是熬夜议事的痕迹。

吕端年轻有为,锐意革新,此乃朝廷之福。曹彬话锋一转,语气平和,但他到任即要更改漕运旧制,将原本五道的核验流程减为两道。臣不是说新法不好,只是西川情况特殊......

他忽然起身,从书架取下一卷图册展开。这是西川漕运路线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数十处险滩、暗礁,每一处都详细记录了事故频发的季节与应对之法。图中还特别标注了去岁沉船的位置,旁边小字写着:三月十七,漕船倾覆,损粮千石,押运官投江自尽。

去岁三月,一艘满载军粮的漕船在明月峡触礁沉没,押运官当即自尽谢罪。若按吕端的新制,责任将难以追溯。沈义伦坚持旧章,实是为国守财,为将士保粮。

赵匡胤的目光在图册上停留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殿内只闻铜漏滴答,声声叩人心弦。他注意到图册边缘有一行小字: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慎之,慎之!字迹苍劲,正是曹彬手书。

曹彬又呈上那份厚厚的文书:王上,此乃臣离任时整理的西川四路形势概要,其中详载各州户口、田亩、赋税之数,皆与转运司历年奏报相符。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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