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晋王夜访,谗言如刀(2/2)
此话刚落,赵光义便敏锐地捕捉到,赵匡胤那一直平静如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虽然那蹙纹瞬间便消失不见,却依然被他精准地纳入眼中。他心中底气更足,语速稍稍加快,继续说道:“其三,他借着平定叛乱、清算逆产的名义,在蜀中大规模地清查田亩,严厉打击地方豪强势力。那些豪强所占有的田产,其中确有不少是昔日巧取豪夺而来,他将这些田产没收之后,并未充入朝廷府库,而是大部分直接分给了当地无地或少地的平民以及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农户。王兄,此事单看表面,似乎是利国利民的仁政,可您是否往深处思量过?他此举,得罪的是整个蜀中地区盘根错节、经营了数代甚至数十代的旧贵族、大地主集团——这些人在当地势力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虽然经过战乱,表面势力有所削弱,但其在暗地里的影响力与人脉关系网,依然不容小觑,其怨恨之心,可想而知;而他用来收买的,却是那些数量庞大、看似无足轻重,实则构成了地方根基的升斗小民之心。”
赵光义适时地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惋惜:“那些平民百姓,骤然得了土地,有了安身立命之本,自然会将对朝廷的感激,全部转移到直接给予他们好处的曹彬个人身上,视其为再生父母、青天大老爷。可朝廷呢?朝廷在此事中,非但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反而要承担起‘默许甚至支持他曹彬得罪蜀中所有豪强势力’的潜在恶名与后果。王兄,这难道不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收民之策吗?将整个蜀中地区的民心,一点点地、不着痕迹地,收拢到他曹彬自己的囊中!”
他看到赵匡胤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的节奏,比之前明显慢了一些,眼神也出现了瞬间的飘忽,似乎是在回忆由蜀地送来的诸多奏章中,关于此事的零星记载。赵光义知道,赵匡胤必然早已收到过相关的报告,只是此前或许并未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从“收买人心、构建个人势力”的角度去深入思考。此刻,经他如此这般条分缕析、层层串联,那些原本看似孤立的、甚至带有积极色彩的政绩,其性质便开始发生了危险的逆转,那颗名为“疑虑”的种子,已然在对方心中悄然生根。
“其四,”赵光义的语速进一步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还在蜀中境内,推行所谓的‘开科取士’,美其名曰‘使蜀地英才尽入朝廷彀中’。表面上是为朝廷选拔人才,可据弟所知,所有被他选拔出来的士子,无论是前朝的降官,还是民间的布衣,都必须拜在他的门下,尊其为座师。那些士子一旦得官,心中感念的,首要便是他曹彬的知遇之恩、提拔之情,视其恩德为自身晋身之阶、政治靠山,而非遥远朝廷那程序化的任命与皇恩浩荡。”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眼神变得愈发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王兄,请您试想,假以时日,西川各州县的官吏、成都府内的属官,乃至未来可能进入中枢为官的蜀籍官员,岂不都成了他曹彬的门生故吏?到那时,他在朝堂之上,也自然而然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这,便是植党!是在为他个人,系统地、大规模地培植羽翼与党羽!”
赵光义每抛出一条指控,赵匡胤的眼神便随之深邃一分,如同深井,投下石子后,听不到回响,只有无尽的黑暗。这些发生在蜀地的事情,赵匡胤通过雪片般飞来的奏章,其实大都知晓。单独审视每一件事,似乎都可以用“功臣的正当作为”来解释:建祠是体恤部下、激励士气;厚赏是治军有方、善待士卒;分田是安抚地方、稳定秩序;取士是为国选材、补充官僚。然而,当赵光义用“移忠”、“固兵”、“收民”、“植党”这四个精准而恶毒的词组,如同四根巨大的钉子,将这些分散的事件牢牢钉在一起时,它们所共同指向的那个最终目标,便显得如此清晰而骇人——那便是裂土封疆,乃至……图谋不轨。
赵光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他知道,抛出那最终、也是最致命一击的时刻,已经到了。他的身体再次向前倾斜,幅度之大,几乎要让他从那张舒适的圈椅上站起身来。他的声音被压到了极限,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缝隙中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王兄,您……可还记得那南朝刘裕旧事?”
赵匡胤一直沉稳敲击着扶手的的手指,骤然停滞——不再有任何动作,指节因瞬间的极度紧绷而凸显出苍白的颜色。刘裕?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出身北府军基层参军,凭借镇压孙恩起义、北伐南燕等一系列战功迅速崛起,最终在荆州、江州等地苦心经营个人势力,一步步架空东晋皇室,最终篡位自立,建立刘宋政权的枭雄。那是史书上最为典型的“权臣篡位”范例,也是他赵匡胤内心深处最为忌讳、最为警惕的历史镜像——因为他自己,当年也正是凭借着殿前都点检的军权,通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方式,从后周幼主手中夺取了这万里江山!
“昔日刘裕,亦是从一州刺史、一方镇将起家,靠着北府兵对其个人的绝对忠诚,靠着在荆、江等战略要地长期经营,构建其独立的根本之地,最终……”赵光义恰到好处地在这里顿住,没有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但那未尽的、血淋淋的史实,兄弟二人都心知肚明——最终的结果,便是篡国称帝。他紧紧盯着赵匡胤的脸,清晰地看到,那张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上,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许,眼神中也骤然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警惕与寒意,如同最敏感的神经被一根毒针狠狠刺中。
“非是弟存心要以小人之心,去妄度君子之腹。”赵光义连忙用一种饱含“体恤”与“无奈”的语气补充道,仿佛生怕赵匡胤认为他是在进行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与挑拨离间,“实在是因为,那曹彬如今在西川所形成的势态,早已超越了寻常人臣所应有的界限,达到了令人寝食难安的地步!他在西川,要兵有兵——那数万百战精锐皆是他一手带出,对其命令奉若圭臬;要粮有粮——蜀中乃天府之国,物阜民丰,府库积蓄足以支撑其大军数年之用而绰绰有余;要民有望——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感念其所谓‘仁政’,视其为救星;要官有党——门生故吏即将遍布蜀中上下,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关系巨网。王兄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与痛心,“这,这哪里还是一个普通的封疆大吏所为?这分明是在营建其属于个人的、独立的根本之地啊!”
“黄袍加身”这四个禁忌的字眼,如同四只无形却充满恶意的幽灵,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却在这温暖如春的书房内疯狂地滋生、膨胀,死死地扼住了在场两人的心脏,令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赵匡胤的呼吸,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陈桥驿那个改变命运的清晨:帐外是喧嚣躁动的将士,手中是那件不知从何而来的、刺眼的明黄色袍服,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那声音几乎要将他淹没,也将他推上了权力的绝巅。那种被形势推动的身不由己,那种面对至高权柄时无法抗拒的诱惑与恐惧,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着更为刻骨铭心的体会。如今的曹彬,手握重兵,坐拥粮仓,深得民心,广植党羽……若是有一天,他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之中,也有人贪图那“从龙之功”,将那象征最高权力的黄袍强行披在他的身上,曹彬,他能拒绝吗?就算他曹彬今日尚存忠义之心,可权力是世间最烈的毒药,最能腐蚀人心,天长日久,他还能保持初心吗?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曹彬始终不变,可若是朝廷日后在某些政策上触犯了他的利益,或是引起了他的猜疑,他凭借西川这铁打的根基,会不会……悍然举兵?
“曹彬……或许其本性确是忠贞不贰。”赵光义见赵匡胤的神色已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知道火候已到,语气转而变得极为“体贴”与“周全”,仿佛他的一切言论,都是为了朝廷与赵匡胤的安危着想,“然,权力二字,最是诱人堕落,此乃千古不易之理。他日,若其麾下真有那等狼子野心之辈,效仿当年陈桥旧事,行那僭越之举?又或是,朝廷日后在某些军国大事的决策上,稍有差池,举措不当,令其心生隔阂、疑虑乃至怨怼?到那时,这已被他打造成铁板一块的西川,这数万只知有曹太保、而不知有陛下、不知有王命的虎狼之师,他们手中那锋镝所向,恐怕就绝非是北方的契丹、负隅的北汉,而是要直指……这大汉的心脏,王兄您所在的汴梁城了!”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声丧钟,在书房内轰然敲响,余音不绝。话音落下之后,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唯有铜盆中,银霜炭块偶尔爆裂开来的“噼啪”声,变得异常清晰刺耳,每一声都像是在重重地敲打着两人紧绷的神经。窗外,北风的呼啸声似乎也变得更加猛烈,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疯狂地撞击着门窗,发出“呜呜”的、不祥的声响。
赵匡胤深深地靠进椅背之中,半阖上眼睑,浓密而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扇形的阴影,巧妙地遮掩住了他眸子里此刻必然正在翻涌的、惊涛骇浪般的思绪。他的手指,再次回到了扶手上,恢复了那缓慢而规律的敲击,“笃、笃、笃”,节奏听起来依旧平稳——然而,侍立在一旁、深知其习性的李忠却明白,这恰恰是王爷内心最为挣扎、最为不平静的时刻。当年在陈桥驿,最终下定决心、默许兵变之前,他也是这样,在帐中对着地图,敲了整整一夜的桌面。
他的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权衡。他需要曹彬的军事才能与政治手腕——天下远未统一,北方的契丹如同饿狼般虎视眈眈,北汉政权依靠契丹的支持仍在负隅顽抗,江南还有南唐、吴越、南汉等多个割据政权等待平定。他迫切需要曹彬这样能征善战、又懂得治理地方的帅才,去为他扫清这些障碍,完成一统天下的宏图大业。然而,与此同时,他更无法容忍在自己的卧榻之侧,酣睡着一头随时可能惊醒并反噬的猛虎——曹彬如今在蜀中所积累的声望、兵权与势力,实在太过庞大,已经庞大到了足以威胁皇权稳固、动摇大宋国本的地步!
赵光义那点昭然若揭的私心,他岂会看不穿?自己这个弟弟,对最高权力的渴望从未掩饰,曹彬的存在,无疑是其通往权力巅峰道路上的一个巨大障碍,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思,赵匡胤心知肚明。可是,即便清楚地知道这番言论背后充斥着个人恩怨与权力倾轧,赵光义所指出的那些“事实”,所串联起来的那些“可能性”,却依然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句句诛心,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作为开国帝王、作为权力掌控者内心深处那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恐惧——对权力被篡夺的恐惧,对重蹈前朝覆辙的恐惧,对自身及子孙后代安危的恐惧!
时间在令人难堪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良久,赵匡胤才缓缓地重新睁开了眼睛。此刻,他的眸中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深邃莫测的海面,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完美地掩盖在了那一片幽深之下,令人无法窥视其真实的想法。他看着垂首恭立的赵光义,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涟漪,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公务:“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赵光义心中猛地一喜——赵匡胤既然这样问,便意味着他方才那番长篇大论、苦心孤诣的谗言,已经成功地在其心中种下了怀疑与警惕的种子,并且开始发芽生长。但他脸上丝毫不敢显露半分得意之色,反而将姿态放得愈发恭谨谦卑,身体弯得更低,几乎要与桌面平行,语气恳切地回道:“曹彬终究是国之柱石,于国有大功,万万不可轻易处置,寒了天下功臣良将之心,否则日后还有谁敢为朝廷效死力,为王兄您分忧?”他先是再次强调曹彬的重要性,表明自己并非要行构陷之举,断绝赵匡胤可能产生的逆反心理,“然,西川如今之势,确如悬顶之剑,不可不防,夜长则梦多啊。弟思前想后,有一浅见,或可两全,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匡胤微微颔首,吐出一个字:“讲。”
“依弟愚见,不若行那‘明升暗调,调虎离山’之策。”赵光义缓缓道来,眼神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可明诏天下,晋封曹彬为国公——例如‘鲁国公’或‘薛国公’,以示荣宠,并厚加赏赐,良田、金银、府邸,皆从优从厚,务必要让天下人都看到,王兄对待功臣是何等的慷慨仁厚,赏罚分明。与此同时,以‘陛下思念功臣,欲召其还朝当面叙功,并咨询治国方略’为由,下诏对其功绩大加褒奖,并命其即刻交卸西川一切本兼各职,速返京师述职。”
他话语微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赵匡胤的反应——见对方并未出言反对,只是手指依旧在扶手上保持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敲击节奏,便继续说道:“待其回到京城,王兄便可顺势让其以枢密副使职回归枢密院。枢密副使看似位极人臣,荣耀无比,实则……枢密副使虽掌天下兵籍、武官选授及军令,但其身在京师,一举一动皆在王兄耳目之下,手中并无直接调兵之权,再加上其上仍有王兄这位正牌枢密使与赵国公这位知枢密院事,他将失去建设自己的小团体的机会。如此操作,既可昭示朝廷对功臣的信重与恩宠,保全君臣之大义,又可不动声色地将其调离其经营已久的根本之地,剥夺其实际兵权与治民之权,将其置于朝廷的严密监控之下。此乃去其根基,置于肘腋之策。徐徐图之,则可化解潜在之巨大隐患。如此,或可称得上两全其美。”
赵匡胤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投向了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舆图,焦点依旧停留在那片被朱红圈定的巴蜀之地。他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极其艰难的战略权衡:此刻便将曹彬这等帅才从至关重要的西川前线调回,是否会严重影响接下来对江南乃至北方的统一进程?若不将其调回,任由其在蜀地继续积累威望、扩张势力,将来是否真的会形成尾大不掉、甚至难以控制的局面,最终酿成心腹大患?他手指的敲击声,在长时间的持续后,似乎变得略微缓慢而沉重了一些,眼神中也充满了复杂的、难以决断的思索之色——他不由得回想起曹彬当初奉命出征西川时,跪在自己面前,掷地有声地说出“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必克定西川,以报君恩”时的神情,那眼神中的忠诚与坚定,曾是那般不容置疑。可如今,这份看似纯粹的忠诚,似乎已经被那无限膨胀的权力,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浓重的阴影。
时间在炭火的“噼啪”声和手指的“笃笃”声中,又流逝了许久。最终,赵匡胤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起手,对着赵光义的方向挥了挥,语气淡漠得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事,本王心中已有考量。你且退下吧。”
赵光义心中虽有一丝未能立刻得到明确采纳建议的遗憾,但他深知,自己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已经圆满达成——那棵名为“猜忌”的毒草,已然在赵匡胤的心田深处扎根。他不敢再有丝毫多余的言语或停留,连忙起身,极其恭敬地深深一揖:“是,弟告退。外面风雪正寒,王兄也请务必保重圣体,切勿因国事过于操劳。”
说完,他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轻步倒退着直至门口,方才转身,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这间温暖却充满了无形压力的书房。一直侍立在侧的李忠立刻快步跟上,双手捧着那件玄色狐裘,恭敬地递到赵光义手中。赵光义接过狐裘,随意地披在肩上,迅速拢了拢风帽,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来时的甬道,径直出了宋王府那扇沉重的侧门。
刚一踏出府门,一股远比来时更为猛烈的北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如同白色的巨浪般迎面扑来——雪不知在何时已然下得极大,大片大片的雪花粘在他的睫毛上、脸颊上,带来瞬间的、刺骨的冰凉。然而,赵光义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一股灼热的、近乎狂喜的畅快感,正从他的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迅速流遍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要燃烧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蓦然回首,望向身后那座在漫天风雪中更显巍峨森严的宋王府——那高耸的飞檐之上已然覆盖了厚厚的积雪,轮廓模糊,远远望去,犹如一头暂时蛰伏、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他的嘴角,在那风雪遮掩的瞬间,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凌厉的弧度,快得如同幻觉,却充满了计谋得逞的意味。
谗言如刀,最锋利、最致命的刀,往往就藏在那些看似关切备至、合情合理的温言软语之中,于无声无息间,便能斩断最牢固的信任纽带,撬动最稳固的权力基石。赵光义心中雪亮,尽管赵匡胤方才并未明确表态,但其内心必然已经开始认真权衡召还曹彬的利弊与时机了。那道决定曹彬命运转折的诏书,用不了多久,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快马加鞭地送出汴京城,日夜兼程地飞向遥远的成都。
赵光义用力裹紧了身上华贵的狐裘,低头登上了等候在风雪中的马车。车轮再次碾过地上厚厚的积雪,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咯吱”声,最终彻底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与风雪交响之中。车厢内,赵光义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手指下意识地探入袖中,摩挲着一块贴身携带的、触手温润的白玉佩——玉佩之上,精心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目光锐利的雄鹰。他的眼神在车厢的阴影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充满野心的光芒,仿佛正在谋划着一盘更大、更复杂的棋局。
曹彬,仅仅是他漫长征程上的第一步障碍而已。属于他赵光义的棋局,方才真正拉开序幕。
汴京城的风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肆虐着,试图掩盖世间一切的痕迹,包括那辆马车来去的轮印,也包括这座帝都之下,正在悄然涌动、愈发危险的权力暗流。而宋王府那间温暖的书房内,赵匡胤依然独自端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座椅上,他的目光,长久地、久久地凝视着舆图上那片已然平定、却似乎又孕育着新风暴的巴蜀之地,手指那规律而沉闷的敲击声,在这寂静得令人心慌的空间里,持续了许久,许久,也未能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