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瓦碎棉柔(2/2)

二柱的脸有点发烫,像被晌午的日头晒着。他想起昨天秀兰给他缝扣子,缝了三次才缝牢,手指头被针扎出个小红点,当时他还嫌她慢。

你见过海里的紫斑鱼不?王木匠忽然说。他年轻时跟着船队出过海,见过不少稀罕东西。那鱼浑身是刺,谁惹着它,它就把刺竖起来扎人。可你知道不?它扎别人的时候,那些毒刺也在自个儿肉里钻,活得越拧巴,死得越快,一般活不过两年。他拍了拍二柱的肩膀,掌心里的老茧蹭得二柱脖子痒痒的,人要是总盯着别人的不是,就跟那紫斑鱼似的,看着是扎别人,其实是往自个儿心里灌毒药。

二柱没说话,手里的棉花被他捏得变了形。院门口的石榴树影在地上晃,像秀兰绣的那些缠枝纹。他想起秀兰刚嫁过来时,晚上给他掖被角,动作笨手笨脚的,却总能把被边压得严严实实,不让一点风钻进来。

你三大娘不一样。王木匠往烟袋锅里填着烟,当年你三大爷嫌她胖,说她走路像摇船。可她呢?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洗衣,三大爷骂她,她就听着,等他骂完了,递杯热茶过去。后来三大爷瘫在炕上,全靠她伺候,端屎端尿,没一句怨言。现在村里人提起她,谁不竖大拇指?他点着烟,蓝灰色的烟圈在晨光里慢慢散开,她就像这棉花,看着软,可经得住事。天凉了能给人暖,刮风了能挡挡寒,谁见了不待见?

二柱忽然往村口跑,比刚才来的时候还快,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地响。王木匠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在晨光里明灭着,像藏着颗小星星。

日头爬到头顶时,二柱领着秀兰回来了。秀兰的脸红扑扑的,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她娘给的腌黄瓜。走到院门口,她还在往后缩,被二柱拽着胳膊往里拉。

爹,我错了。二柱把秀兰往王木匠跟前推了推,早上是我不对,不该跟你急吼吼的。他挠挠头,秀兰熬的粥其实挺好喝,就是我没喝惯稀的。

秀兰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绞着围裙带子,细声细气地说:爹,我也有错,不该动不动就回娘家。

王木匠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回来就好。他往灶房看了看,中午包饺子吧,我买了韭菜。他冲秀兰笑了笑,让二柱给你打下手,他摘菜快。

二柱赶紧应着,拉着秀兰往灶房走。秀兰的鞋尖蹭着地面,走得慢,二柱就放慢脚步等她,手指悄悄勾住了她的手指头。

王木匠蹲回老槐树下,接着磨那把凿子。錾子头更亮了,能照见他眼角的笑纹。风穿过槐树叶,地响,像是谁在哼着老调子。他想起年轻时候,跟二柱娘拌嘴,她总说:你这脾气,得学学棉花,软和点。那时候他不听,现在才明白,最结实的不是硬邦邦的瓦片,是能屈能伸的棉花,像日子本身,看着软乎乎的,却能裹住所有的磕磕绊绊,捂出点暖意来。

灶房里传来的剁馅声,混着秀兰的笑声,还有二柱笨手笨脚撞翻醋瓶子的惊呼。王木匠把磨好的凿子举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刃口亮得晃眼。他想,下午该给秀兰做个针线笸箩了,用那棵老榆木的料子,做个带抽屉的,能装下她所有的顶针、线轴,还有那些绣了一半的花样子。

屋檐下的麻雀飞过来,啄着地上的碎米,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说什么开心事。王木匠眯起眼,看着灶房门口那两个挨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觉得,这日子啊,就该像棉花那样,松松软软的,才能裹住所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