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帐篷里的星光(2/2)
邻居们听说了都来看热闹。放羊的扎西大叔捻着胡须笑:城里人的玩意儿,怕是认生,到了草原就蔫了。剪羊毛的卓玛大婶支招:要不要给它系条红绸子?跟咱们的马驹子认亲似的。
腾格尔把红绸子系上了,灯泡在帐篷里晃来晃去,像个委屈的孩子。他坐在木箱上,看着那团透明的黑暗,心里堵得慌。
这天傍晚,供销社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到了浩特。主任跳下来时,裤脚还沾着路上的尘土。腾格尔,上次让你带的新式剪毛机说明书呢?
主任!腾格尔像抓住救命稻草,拽着他往毡房跑,你看我这电灯,咋就不亮?
主任看着帐篷顶上晃悠的灯泡,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憨货,光有灯泡顶啥用?他从包里掏出张报纸,指着上面的图画,得有这线,这闸,这杆子,还得有发电厂!
报纸上的图画弯弯曲曲,像盘在地上的蛇。腾格尔哪看得懂这些,只听见主任说:这灯泡就像颗麦粒,得有土地、水、肥料,才能长出麦子。光有麦粒,扔在石头上,能发芽吗?
这话他听懂了。去年春天他在沙地上种过青稞,没浇水,没施肥,最后只长出几根黄不拉几的草。
那......那这灯泡没用了?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也不是没用,主任拍着他肩膀,等咱们牧区通了电,第一个给你家装!到时候别说一个灯泡,给你家帐篷挂满都行!
那天晚上,腾格尔把灯泡小心地收进木箱,垫上干净的羊毛。阿妈重新点上酥油灯,火苗依旧跳得不安稳,可他看着那团昏黄的光,心里突然亮堂了。
他想起小时候跟阿爸去放牧,阿爸指着天上的云说:雨不是凭空来的,得有云聚着,有风推着,还得有雷声赶着。那时候他不信,觉得雨就是龙王打喷嚏。
阿爸,巴特抱着他的脖子,城里的灯真的比星星还亮吗?
腾格尔望着帐篷外的星空,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但再亮的灯,也得有根线牵着。
其其格睡着了,小脸蛋在酥油灯光下泛着光。阿妈哼起了古老的歌谣,调子像条河,慢慢淌过毡房的每个角落。腾格尔摸着木箱里的灯泡,突然觉得它也没那么委屈了。
后来,那灯泡被他挂在了毡房最显眼的地方,系着的红绸子在风里飘得很欢。路过的牧民问起,他就笑着说:这是颗等雨的种子。
三年后的秋天,电线杆沿着草原的公路立了起来,像排整齐的哨兵。通电那天,腾格尔家的帐篷里挤满了人。当旗里来的电工按下开关,那盏被红绸子裹了三年的灯泡地亮了,白得像雪,把每个人的笑脸都照得清清楚楚。
其其格捂着眼睛又悄悄露出条缝,巴特在灯泡底下转圈,影子在毡墙上跳来跳去。阿妈看着亮堂堂的毡房,突然抹起了眼泪:这下缝补羊毛,再也不用眯着眼了。
腾格尔站在光亮里,想起主任说的。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草原上的每棵草,都藏着风的故事;天上的每朵云,都带着雨的约定。就像现在这满帐篷的光,不光是因为那玻璃壳里的银虫,还因为那些埋在地下的线,那些远方转动的机器,那些他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因缘。
夜里他躺在毡垫上,看着灯泡投在帐篷顶上的光圈,像个小小的月亮。远处传来发电机的嗡嗡声,和草原的风声混在一起,竟也挺好听。他想,生活里的好多事,大概都像这电灯,你只看见它亮起来的瞬间,却不知道背后有多少根线,在默默牵着。
第二天,腾格尔把家里的酥油灯擦得干干净净,摆在了灯泡旁边。昏黄的火苗和雪白的光亮在帐篷里相遇,像两个老朋友,谁也不碍着谁。他觉得这样挺好,一个记着来时的路,一个照着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