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破庙里的“暖被经”(1/2)

北风跟讨债鬼似的,在菩提寺的破窗棂外拍了整整三天。窗纸早被撕得七零八落,露出糊在里面的旧报纸,上面“农业学大寨”的黑体字被风啃得缺了角,像谁的牙掉了几颗。

小和尚明心揣着半块冻硬的窝头,跺着脚冲进山门时,鼻子尖红得像颗熟山楂。他把破棉袍裹得更紧些,可那风跟长了眼睛似的,专往骨头缝里钻。佛龛前的香炉里,最后一撮香灰被穿堂风卷起来,在落满灰尘的观音像前打了个旋,又轻飘飘地落下——这庙太破了,连香灰都待不住。

“师父,”明心的声音带着哭腔,冻得发僵的手往袖管里缩了缩,“今天去东头的李家庄,王二婶隔着篱笆扔出来半块红薯,还骂我是‘游方的野和尚’;西头的张大户更绝,大门关得死死的,他家狗在院里叫得比狼还凶,我站了半个时辰,脚都冻麻了,也没讨到一口热粥。”

老和尚了尘正坐在蒲团上捻佛珠,枣红色的袈裟打了好几块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他眼皮都没抬,念珠在指间转得平稳,像檐角那串被风吹了十年的铜铃,自有定数。

明心还在絮叨,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带着哭腔:“师父,您总说,只要心诚,菩提寺将来能有千间庙宇,钟声响彻十里八乡。可您瞧瞧,这破庙,这冷天,这连口热饭都讨不到的日子……我看啊,那都是空想。”

香炉里的余温早散了,明心搓着冻得发紫的手,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油灯拉得老长,瘦得像根没烧透的柴禾。他十五岁来这庙,如今三年了,庙还是老样子,甚至更破了些,连他身上的棉袍,都是师父年轻时穿的,袖口磨得能看见里面的棉絮。

了尘终于停下捻珠的手,抬起眼。他的眼睛不算大,却像盛着潭深水,映着油灯的光,慢悠悠地说:“风这么紧,天这么寒,你身上,当真冻得受不住?”

明心使劲点头,牙齿都在打颤:“何止受不住!脚底板像踩着冰碴子,耳朵冻得跟要掉下来似的,刚才在山门外,我都想抱着那棵老槐树哭一场。”

了尘站起身,袈裟的一角扫过蒲团,带起些微尘。“那就早些歇着吧。”他往里间走,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荡了荡,“被窝里,总比这儿暖和。”

里间就一张土炕,铺着层薄薄的稻草。了尘从炕尾拽过两床棉被,都是打了好几层补丁的,蓝布面子洗得发灰,摸上去硬邦邦的,像两块厚木板。明心心里犯嘀咕:这被子,能暖和到哪儿去?

吹了灯,两人钻进被窝。刚躺下去时,明心差点叫出声——那棉被凉得像块冰,贴在皮肤上,激得他打了个激灵。他往师父身边凑了凑,能感觉到师父身上传来的微弱热气,可很快就被冰冷的棉被吸走了。

“冷……”明心嘟囔了一句,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两只眼睛。黑暗里,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呜呜咽咽的,像有人在哭。

不知过了多久,明心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忽然觉得身上暖烘烘的。那股暖意不是一下子涌上来的,是慢慢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像晒过太阳的棉絮,一点一点把寒气逼走。他动了动脚,脚底板不再发麻,反而有些发烫。

“现在,还冷吗?”了尘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点笑意。

明心舒服地往被窝里蹭了蹭,像只揣了暖炉的猫:“不冷了!暖和得很,师父,就跟揣着个小太阳似的,浑身都舒坦。”

“你说,”了尘的声音慢悠悠的,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棉被,是它自己就暖和,还是我们把它焐热了?”

明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声音在被窝里闷闷的:“师父您这话说的,棉被哪能自己暖和?当然是我们身上的热气,把它给焐热了呀!”

“哦?”了尘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兴致,“既然是我们把它焐热的,那这棉被,还有啥用处?不如扔了,省得占地方。”

明心这下不笑了,他想了想,认真地说:“那可不行!棉被虽说自己不发热,可它厚实啊,能把我们身上的热气裹住,不让它散出去。您想啊,要是没这棉被,就算身上再热,也被这冷风刮跑了,哪能睡得这么安稳?”

黑暗里,他听见师父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过了一会儿,了尘的声音又响起,这次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落在棉花上,软乎乎的,却又带着分量:

“明心啊,你看这芸芸众生,就像我们盖的这床棉被。初看时,冷冰冰的,硬邦邦的,有人恶语相向,有人闭门不见,就像这棉被刚盖上身时,冻得人打哆嗦。可我们出家人,撞钟诵经,行善积德,就像用自己的体温去焐这棉被。”

明心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得大大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撞了一下。

“我们对人恭敬,对事虔诚,就像往被窝里添了一把柴;我们帮王二婶挑水,替张大户看顾生病的老母亲,就像往棉被里絮了一层棉。日子久了,这冷冰冰的棉被,自然就被我们焐热了。”了尘的声音继续着,像清泉流过石缝,“而这焐热的棉被,又能把我们的温暖存住,不让它散了。你对人好一分,人记你一分;你帮人一次,人念你一次。这些好,这些念,就像棉被里的棉絮,越积越厚,最后啊,不光我们自己暖和,连周遭的人,都能沾着点暖意。”

他顿了顿,轻轻拍了拍明心的后背,像哄孩子睡觉:“你说,这样一来,千间庙宇,钟声不绝,还会是空想吗?”

明心没说话,眼泪却悄悄地流了下来,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委屈,是心里忽然亮堂了。他想起昨天在村口,看见李家庄的狗蛋在雪地里哭,因为风筝挂在了树上,他当时心里烦,没理会就走了。要是他帮狗蛋把风筝取下来,王二婶会不会就不会那样骂他了?他想起张大户家的老母亲咳嗽得厉害,要是他把师父给的止咳草药分些给她,张大户会不会就愿意开门了?

原来不是棉被不暖,是他往被窝里添的柴太少;不是人心太硬,是他焐热棉被的心思不够真。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明心就起来了。他没像往常那样先去抱怨天气,而是拿起扫帚,把庙门前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连台阶缝里的冰碴都抠了出来。然后他烧了锅热水,把师父的袈裟和自己的棉袍都泡在盆里,搓洗起来——他想,就算庙破,衣裳也得干净些,这是对自己的恭敬,也是对别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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