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莲从伤口长出来(2/2)
晨雾漫过青竹村时,第一缕阳光落在灵田上。
苏惜棠推开窗,看见三株血心莲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那株被摘了叶的莲茎上,竟分出个小岔,岔尖上顶着个嫩绿的花苞。
而脱落的那片叶,正静静躺在莲下的土里,边缘泛着淡粉的光,像在攒着什么力气。
东方鱼肚白漫过青竹村山尖时,苏惜棠正握着药杵的手突然顿住。
石臼里的艾草汁溅在青布裙角,她却浑然未觉——昨夜被摘下叶片的那株血心莲,此刻茎秆分叉处竟冒出个嫩绿的新芽,而原本落在土上的那片枯叶,边缘正泛着珍珠母贝般的粉光,叶脉里缓缓渗出半透明的汁液,像在往泥土里输送什么。
娘子!小桃的惊呼声撞碎晨雾,她抱着账本从田埂狂奔而来,发辫上沾的草屑都没顾上拍,灵、灵田的莲!
那片掉了的叶子......在长!
苏惜棠放下药杵的手在发抖。
她踉跄着往灵田跑,鞋尖踢到青石板都不觉得疼。
关凌飞从院门口冲出来,手里还攥着没系好的腰带,见她跑急了要扶,却被她直接拽着冲进篱笆围起的灵田。
三株血心莲在晨露里泛着柔润的光。
最大那株被摘去叶片的茎秆上,新岔出的枝桠顶着个鹅黄色花苞,而落在土上的枯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原本焦黑的叶尖褪去暗沉,重新变得透亮,叶面上甚至凝出一滴露珠,落进泥土时,竟溅起细小的血珠。
莲不畏伤。苏惜棠喉头发紧,指尖轻轻抚过那片重生的叶,叶片立刻卷起小盅,接住她腕上未消的血络渗出的淡红,只要血不断......就能再生。
什么血不断?关凌飞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看见那道旧伤周围的血络泛着温凉的光,你又偷偷......
不是我一个人的血。苏惜棠仰头看他,眼里有亮得惊人的光,是我们全村人的血。
前日引泉时,老吴头划破手指按在井碑上;李三妹生产前还偷偷塞给我半碗血糯米;小荷摸着我的脉说好多人心跳在莲里她指向田埂,那里早起挑水的李三妹正扶着腰往这边望,见她看过来,还笑着拍了拍怀里的小娃,这莲吃的是人心血,不是我一个人的命。
程七娘不知何时站在田边,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所以要定规矩。她甩了甩水袖,露出腕上那串用劫生泉泡过的檀木珠,得让这莲吃长流水,不能可着一个人薅。
苏惜棠转身,目光扫过陆续围过来的村民。
老吴头扛着凿子,白耳蹲在篱笆角用指节敲地(那是他说我在听的方式),老秤头攥着杆油亮亮的木秤,连刚出月子的李三妹都挤在人群最前面,怀里的小娃正抓着她的银簪子啃。
今日起,护莲有新规。她提高声音,晨风卷着她的话撞进每间青瓦屋,每日轮十名壮年守莲,防虫避晒;采叶必须我亲授,只取边缘自然卷曲的——那是莲自己要掉的。她顿了顿,看向老秤头,凡护莲的,得一滴劫生泉淬体。
我报第一个!老秤头举着秤杆往前挤,秤砣撞在青石上叮当作响,我眼不花,能盯住每片叶!
我守后半夜。白耳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他极少说话,这一声惊得小桃的账本都掉了。
他指了指莲,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聋子的耳朵),再捶了捶心口,灵流动,我能觉。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抽噎。
李三妹抹着眼泪把小娃往老吴头怀里塞:我虽不能守夜,可我能熬姜茶!有人跟着喊:我家有竹帘,日头毒时给莲遮荫!关凌飞站在苏惜棠身侧,看着她被晨光照亮的侧脸,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别累着,只伸手把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变故发生在三天后的深夜。
白耳突然从莲边跃起,指节敲地的声音急得像暴雨——这是他预警的信号。
关凌飞抄起猎刀冲出去时,正看见个黑衣人影蜷在灵田边,浑身沾着血雾般的红丝,抱着莲根直发抖。
裴昭的人。程七娘捏着算盘走过来,珠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前日山下来了个卖糖人的,我让小桃查了,他挑子底下藏着密信。她蹲下身,用算盘珠挑起那人的下巴,说,要莲根做什么?
主子要......要福女崩溃。那人哆哆嗦嗦,他说只要断了莲,你们就散了......
程七娘突然笑了,笑声像冰碴子撞在青石上:他倒会算。她转头看向被村民举着火把围起来的人群,李三妹抱着小娃站在最前,老秤头的秤杆已经对准那人的脖子,可他没算到——她弯腰抓起一把带露的莲叶,她越痛,这村子越硬。
那人被放归时,怀里多了株干制的血心莲叶。
程七娘亲手系的麻绳上还沾着劫生泉的甜腥:带回去给你主子瞧瞧,什么叫不死的希望
半月后,当苏惜棠站在新生的紫穗雷音稻田边时,灵田已经换了模样。
劫生泉从井里汩汩涌出,日头下泛着淡金的光,足够全村人洗衣灌溉;三株血心莲分出了七株,最大的那株茎秆上缠着村民用红绳编的长命结,每片叶尖都挂着露珠,像缀了串血玛瑙。
娘子!小荷摸索着扑过来,发间的银铃铛叮铃作响,第九颗星不哭了!
它在转圈!她仰起脸,盲眼里映着夜空的星子,我能感觉到,好多好多星星在莲里亮起来。
苏惜棠摸向颈间的玉佩,突然被烫得缩回手——那枚原本温凉的翡翠此刻像块烧红的炭,第十瓣青莲的纹路正从玉心往外渗,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
她低头看手腕,那些曾让她疼得夜不能寐的血络,此刻正随着莲的脉动轻轻跳动,像一条温顺的红绸。
远处山野突然亮起百点红光。
苏惜棠眯起眼,看见每间青瓦屋的屋檐下都挂着盏红灯笼,灯纸被风吹得鼓起,映得整座村子像浸在血水里的宝石。
李三妹的声音从田埂传来:昨儿夜里商量的,说莲是咱们的命,咱得给它点灯守夜!
晨雾漫过田埂时,苏惜棠站在灵田边。
腕上的血络随着莲的脉动微微发烫,像在提醒她什么。
她望着远处渐亮的天色,忽然听见风里传来细弱的呜咽——不是哭声,更像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慢慢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