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鬼手开方,死囚叩门(2/2)

男子的眼睛半睁着,声音比清晨更弱:“别告诉她……我撑得到药方传完。”

关凌飞盯着他掌心的血洞,突然想起洪水那天,老吴头被冲得撞在墙上还喊“娃子们跑”。

他蹲下身,把野鹿肉塞进张九怀里:“先吃。”

张九望着油亮亮的鹿肉,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股子狠劲,像压在石头下二十年的草芽,终于见了天日。

关凌飞蹲在草席边,指腹抵在张九腕间的时间越久,掌心的冷汗就越重。

后山猎来的野鹿还挂在院外树杈上,鹿血正顺着粗麻绳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啪嗒”声像敲在他心口。

“张叔。”他粗着嗓子开口,喉结滚了滚,“你这脉……不对。”

张九闭着的眼睫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枯叶。

他缓缓睁开眼,眼白上爬满血丝,却在望见关凌飞时扯出个笑:“猎户家的小子,耳力倒是灵。”他的手从草席下摸出来,掌心的血洞还在渗着暗红,“我从顺天府天牢爬出来时,脚筋早被挑断了。这一路翻了三座山,喝的是露水,嚼的是草根——”他突然剧烈咳嗽,染血的唾沫星子溅在关凌飞的鹿皮靴上,“早该烂在野林子里的人,能活到把方子交到青竹村,够了。”

关凌飞攥紧腰间的猎刀,刀柄上的兽牙硌得手心生疼。

他想起昨夜替张九清理伤口时,那双腿上的旧疤叠着新伤,像被野狗啃过的老树根。

“到底图啥?”他问得直,“陆昭那老东西害你家破人亡,你拼了命送解药,就不怕他再寻上门?”

张九的目光突然飘向祠堂后墙——那里能望见灵田边缘的竹篱笆,晨雾里新苗的嫩芽正泛着淡金色。

“昨夜我梦见囡囡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才三岁,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块糖饼。她站在光里,跟我说‘爹,有人替我们活下来了’。”他抬起钉着铁链的手,指尖虚虚点了点灵田方向,“你们青竹村的人,会把方子传给更多人。我这把老骨头烂了没关系,只要方子比我多活一天……”

院外突然传来陶瓮碰撞的脆响。

苏惜棠掀帘进来时,发间沾着药炉的热气,怀里抱着个裹了厚布的砂锅:“针婆子说头煎要守着,火候差半分都不行。”她蹲到张九身边,伸手试了试砂锅外壁的温度,“你要是困了就眯会儿,我盯着。”

“不困。”张九突然撑着草席坐直,铁链“哗啦”坠地。

他盯着砂锅里翻涌的深褐色药汤,像是盯着阔别二十年的故人,“我得看着。当年陆昭把我的方子扔进火盆时,我也这么盯着。”他颤抖着伸出手,苏惜棠想拦,却见他只是用指甲在砂锅沿划了道浅痕,“第一沸要撇净浮沫,二沸加蛇蜕灰,三沸……”

“三沸要离火半柱香,等药气沉下去再复煮。”苏惜棠接得顺,她望着张九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灵田试种灵稻时,也是这样盯着谷穗抽芽。

药香漫过祠堂后院时,月亮已经爬上了老槐树梢。

针婆子端着木盘过来,盘里三只小白鼠还在活蹦乱跳——这是第三批试药的小鼠了。

“成了。”她用银针挑起一只小鼠的后颈,“和之前瘫成泥的样子比,跟换了只耗子似的。”

张九突然抓起案上的粗瓷碗。

苏惜棠扑过去要夺,却被他用钉着铁链的手挡住:“我试过三百回毒方,哪味药的毒劲有多大,我比谁都清楚。”他仰头饮下药汤,喉结滚动的瞬间,嘴角溢出一丝血丝。

众人倒抽冷气时,他却笑了,血沫沾在灰白的胡须上,“成了……这次真的成了。”

后半夜的风裹着药香钻进青竹村。

最先出发的送药队是村东头的王猎户带的,他的独子上个月染了软骨瘟,如今正裹着被子在祠堂里啃玉米饼。

“我背药篓,我媳妇熬药,我家娃子当小信使。”他拍着腰间的兽皮袋,“邻村李老汉的孙女儿才五岁,等我。”

程七娘的算盘在晨雾里拨得噼啪响。

她站在愿誓台前,身边堆着十三村派来的信差递的拜帖:“方子不藏,但每村得立块‘医誓碑’。”她指着小桃刚抄好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不得拒救贫者,不得囤药抬价”,“你们回去告诉村长,碑立在村口最显眼的地方,让日头天天晒着,让过路人都看着——青竹村的方子,救的是人心。”

张九是在鸡叫头遍时走的。

苏惜棠握着他的手,那双手已经冷得像块石头。

他临终前突然挣扎着起身,用染血的指尖在地上画了幅地图:“皇陵西侧……药奴坑……埋着三百试药人……真正的《千金续方》……”话音未落,手就垂了下去。

小桃蹲在他身侧,捡起地上半截炭笔。

那炭笔被张九握得极紧,笔杆上还留着血指印。

她轻轻翻开随身的《活人录》,把炭笔夹进夹页,抬头时眼眶通红:“七娘,这炭笔……能刻进医碑吗?”

程七娘摸着算盘珠子,突然点了点头:“刻。”

灵田里的新苗在黎明前舒展叶片。

苏惜棠站在田埂上,看着透明的根系里金丝流转,像极了张九说的“光”。

她摸了摸腕间的空间印记,转身望向祠堂方向——那里已经有村民捧着药罐往村口走,灯笼的光映在他们脸上,比星子还亮。

晨雾未散时,青竹村药谷的新石碑前已经聚了人。

老吴头扛着凿子站在碑前,碑身还带着新凿的石粉;小桃抱着《活人录》,夹页里的炭笔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针婆子捧着张九留下的药册,封皮上还沾着半块血渍。

有人往碑下添了把野菊,有人放了块烤得金黄的玉米饼——那是张九昨夜说“囡囡最爱吃”的。

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时,不知谁轻声说了句:“碑上该刻谁的名字?”

没人回答。

但所有人都望着灵田方向——那里的新苗正顶着露珠,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替谁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