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钦差低头,铃响第一声(2/2)

程七娘抬头看他,月光正落在她眼角的小痣上。

那是三年前替苏惜棠挡泼妇的碎碗片留下的,此刻倒像颗缀在暗处的星子:这不是律法。她翻开《行愿录》最厚的那页,指腹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是王二婶捐半袋红薯干时说不能让娃们啃树皮,是李猎户猎到野鹿非得分半扇给村头的孤老太太,是上个月发山洪,二十户人家把救命的米缸往地势高的人家抬。她合上本子,木盒发出轻响,人心有杆秤,称得出谁冷谁热,谁真谁假。

林正言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关凌飞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地动。关凌飞的掌心像块烙铁,按在林正言脉门上,西南方向,大约三里。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的闷响,像有座山被拦腰劈开。

几个小娃吓得往大人怀里钻,刘阿婆的拐杖戳在地上直颤:莫不是......地脉又乱了?

半个时辰后,从县仓方向跑来个浑身是土的后生。

他裤脚沾着新鲜的泥,额头划了道血口子,喘气声像破风箱:县仓后边地陷了!

露出段石梁,刻着龙纹......

陈老参是被两个小伙子架来的。

他九十岁的人,此刻却比年轻人跑得还急,白胡子上沾着草屑,枯树皮似的手抚过石梁残刻时,突然发出老鸦般的呜咽:八碑!

这是当年毁掉的之一啊!他指甲抠进石缝里,带出些黑褐色的碎屑,我十岁那年闹大旱,饥民把地脉碑当柴烧,说是烧了龙纹能求雨......后来雨没求到,地脉倒断了。他捧起那碎屑凑到鼻尖,老泪砸在石梁上,你们闻闻,这是被火烧过的石灰味,是被人啃过的人骨味啊!

林正言跪在石梁前。

玄铁剑掉在地上,惊飞了两只夜栖的麻雀。

他的官服前襟沾了泥,却像没知觉似的,额头抵着石梁上残缺的龙爪:原来不是地脉乱......是我们忘了它。

苏惜棠摸着腰间发烫的玉佩。

这是空间要开启的征兆,可这次的热意里裹着丝钝痛,像有人在她心口攥了把碎玻璃。

她冲关凌飞使了个眼色,转身往村后的竹屋走——那是她和凌飞特意用青竹搭的,墙缝里塞了避尘的艾草,连程七娘都不知道,这屋地下埋着块能连通空间的青石。

月光跟着她钻进竹屋。

苏惜棠脱了鞋,赤脚踩在青石上。

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窜,眼前的竹墙地消散,灵田空间的雾气漫了过来。

悲鸣区的残碑在雾里若隐若现。

上次它冒烟还是三个月前,如今烟柱却凝成了张灰扑扑的网,从残碑顶端铺散开来,覆盖的范围比从前大了十倍。

苏惜棠闭着眼往前走,指尖刚碰到烟网,脑海里突然炸开画面:龟裂的田地里,白发老农跪在地上,用龟裂的手抠着硬土;半大的娃娃舔着干裂的嘴唇,盯着水瓮里最后半碗浑浊的水;还有她曾去过的张家庄,井沿上青竹送水四个字被晒得发白,井里却连湿土都摸不到......

不能再等了。苏惜棠睁开眼,烟网突然剧烈震颤,有细碎的光点从网眼里漏出来,落在她手背上。

她转身看向灵田中央的良田,稻穗沉甸甸地垂着,红薯在土里拱出圆滚滚的形状,连新种的白菜都长得油绿——这些本是要等开春再分给村民的,可此刻,她突然想起程七娘说的人心秤,想起林正言跪在石梁前的背影,想起空间里那些被她存了三年的、从现代带来的抗旱稻种。

阿凌。苏惜棠对着空气轻声喊。

竹屋的门一声开了,关凌飞扛着个半人高的藤箱走进来,发梢还沾着夜露:光翼鹰群喂过食了,每只爪子都绑了防水的布囊,能装三斤种子。他把藤箱放在青石上,打开,露出整整齐齐码着的陶瓮,这是你说的旱不焦稻种,我挑了最壮的鹰,明早天不亮就能飞到三十七村。

苏惜棠摸了摸陶瓮上的封泥,抬头冲他笑:你说过要帮我让铃铛比圣旨传得远,现在时候到了。

关凌飞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雾气打湿的碎发,指腹擦过她眼角:我信你。

后半夜的风裹着露水灌进竹屋。

老吴头的牛车不知何时停在了村口,他蹲在车板上,用粗布擦着铜铃——这是他新换的铃铛,比从前的大了一圈,撞锤是用从地陷处捡来的老铜片打的。

他擦完最后一道纹路,举起铃铛对准东方。

当——

第一声铃响划破夜空,清冽得像刀劈开浓云。

苏惜棠和关凌飞同时抬头,透过竹屋的小窗,看见远处的山梁上,有个黑点举着铃铛晃了晃,第二声铃响跟着传来;再往更远的地方,又有第三声、第四声,像星星落进山谷,把夜色敲出了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关凌飞突然碰了碰苏惜棠的胳膊:

竹屋外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堆烧尽的纸灰。

风卷着纸灰打着旋儿,有片没烧透的纸飘起来,借着月光能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求青竹的神仙娘子,让老李家的娃喝上口水吧。

苏惜棠刚要弯腰去捡,纸灰突然被风卷走了。

她望着那片纸消失在夜色里,转头对关凌飞说:明早让小桃去看看......

话没说完,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