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灯熄火不灭,钥动万心归(1/2)
晨雾散得比往时慢些,像块被揉皱的棉絮,半悬在青竹村村头的愿誓台上方。
苏惜棠是被窗棂外细碎的抽噎声惊醒的。
她掀开窗纸一角,便见二十几个村民围在愿誓台周围,有人蹲在焦黑的泥地里翻找残烛,有人攥着被踩扁的灯座抹眼泪。
最前排的王婶子正用袖口擦脸,哭腔里带着颤:“灯没了……咱们的福报是不是也没了?”
关凌飞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手掌覆上她发凉的手背:“昨夜兵丁来查异相,说是要‘破除妖氛’,踩了灯阵。”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我守到后半夜,他们走时还骂‘穷山僻壤供些破灯,也配称神迹’。”
苏惜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百音树金叶翻涌时,那些跪在村口的外村人眼里的光;想起阿松埋玉圭时说“找到神了”,想起田埂上追光翼鹰的孩童,发顶沾着草屑的笑。
她扯下围腰系在腰间,转身往门外走:“去愿誓台。”
关凌飞跟着她出门,光翼鹰群从竹梢扑棱棱飞起,金芒在晨雾里划出金线。
愿誓台的废墟比想象中更惨。
原本整整齐齐码成莲花状的三百盏福灯,此刻东倒西歪,灯身裂成碎片,灯油混着泥灰结成暗褐色的痂。
最中央那盏主灯倒在土坑里,灯芯被踩成了乱麻。
王婶子最先看见苏惜棠,抹着泪喊:“少奶奶!您看这……”
话音未落,苏惜棠已经跪了下去。
晨露打湿她的裤脚,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双手捧起那盏最残破的主灯。
灯身有半道裂痕,她用拇指轻轻抚过,沾了一手泥。
“灯可碎,火不熄。”她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扎破了满场的哭嚎,“你们看——”
她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滴灵脂油,沿着灯芯缓缓滴下。
火折子擦响的刹那,豆大的火苗“腾”地窜起来,在晨雾里晃成一点暖黄。
“只要心里还点着,光就还在。”她把灯放回愿誓台中央,火苗映得她眼尾发亮,“去年大旱,咱们连草根都啃过,可没谁弯下腰讨饭;前年疫病,老吴头带着木匠们熬夜打棺材,手都磨破了——那时候没灯,咱们的光在哪儿?”
人群里有抽鼻子的声音。
老吴头从后排挤过来,他腰间还系着木匠的皮围裙,指节沾着木屑:“在……在给张寡妇挑水的桶里,在给李二小子抓药的布包里。”
“对。”苏惜棠站起身,火苗在她身侧摇晃,“灯是咱们的念想,可念想的根,扎在日子里。”
人群慢慢静了。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跑过来,从兜里掏出半截红布:“我奶奶说,她房梁上还藏着盏灯,是去年我病愈时许的愿。”
“我家也有!”“我娘存了三盏!”七嘴八舌的声音像春溪破冰,从四面八方涌来。
程七娘的竹屋彻夜亮着灯。
她伏在案前,面前摊开的《行愿录》足有半人高。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张王氏,疫病时施药三剂;刘铁牛,酱坊赊粮五斗;周老秀才,村塾授课百日……
“八十七人受过施药,六十三人得过赊粮,四十余孤儿被收养。”她笔尖点过数字,眼底浮起锐光,“民之所信,非因神迹,而在日用之恩。”
她抽过一张新纸,提笔写下《信根论》三字,墨迹未干便拍案而起:“今灯毁,正可试其心坚否。”
次日晨会,程七娘站在愿誓台残灯旁,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铜铃:“三日内,每家自愿献出一盏新灯、一句誓词,贴于愿誓台,则重启地脉节点——否则,我们退回三年前。”
台下炸开一片议论。
“退回三年前?那时候咱们连盐都吃不上!”“可献灯不难,我家还有盏桐油灯!”“誓词……我想说‘往后每年给村塾送十斤米’!”
苏惜棠站在程七娘身侧,看着人群里发亮的眼睛。
她知道,三年前的青竹村,是树皮填不饱的肚子,是病了只能等死的绝望;而现在——
小桃攥着“回廊钥”的手在发抖。
她蹲在村西的暖晶节点前,识心草的叶片在她掌心发烫。
按照程七娘教的“善念溯源法”,她闭目凝神,钥尖轻轻点在晶簇上。
先是一丝极弱的震颤,像蝴蝶扇动翅膀。
接着,震颤越来越清晰,透过钥身传到她指尖——那是节点在搏动,像颗极小的心脏。
“原来不是地在发光,是人在撑着它亮。”小桃睁开眼,晶簇表面浮起淡金色的纹路,“那些没被写进《行愿录》的,给孤老送饭的张婶,替人守夜的赵更夫,捐棺木的老陈头……他们的愿力,都藏在这里。”
当夜,小桃抱着回廊钥坐在泉心石上。
月光漫过她的发顶,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愿者留名。”
泉底突然泛起金浪。
百道光影从涟漪里浮起,是个系蓝布围裙的妇人,端着碗热粥;是个打更的老头,手里攥着梆子;是个驼背的老木匠,肩上扛着棺木。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直到所有虚影叠在一起,汇成潮水般的低语:“我们信你。”
小桃的眼泪砸在钥身上。
她看见西角的地脉节点突然亮了,金流顺着山坳往远处涌去,像条被重新点燃的河。
关凌飞是在黎明前醒的。
他站在院门口,望着光翼鹰群在东边山梁上盘旋。
头鹰阿金突然俯冲下来,爪心攥着片碎布——是块洗得发白的粗麻,边角绣着朵褪色的牵牛花。
“邻村的?”苏惜棠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前几日来讨粮的饥民?”
关凌飞把碎布递给她,目光扫过山梁后的薄雾:“阿金说,他们没走。”
光翼鹰群的金芒再次腾起,在晨空中划出锐利的弧线。
苏惜棠望着它们消失的方向,攥紧了手里的碎布。
她知道,青竹村的光刚刚复燃,而山梁外的暗夜里,或许正有更多的人,攥着最后一把希望,等着那缕光,照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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