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米能续命火,田自引天工(2/2)
两三只灰背飞鸢扑腾着翅膀从他头顶掠过,它们尖喙里叼着的石英石“叮”的一声掉进了树根的凹坑里。
“头儿,这些鸟疯了吗?”跟来的二狗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金尘,手里的猎叉戳了戳脚边散落的石英石,“上个月还见它们衔野果埋在树根下,今儿却捡石头了——”他蹲下身扒拉着那些半透明的石子,“您瞧,每块都沾着树胶,黏糊糊的。”
关凌飞没有搭话。
他摸出腰间的骨刀,挑开树根处凝结的树胶块。
深褐色的黏液里裹着半粒石英石,被黏液浸泡过的部分泛着淡金色,像浸了蜜的玉。
他把石子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刀尖轻轻敲击,那清脆的响声里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嗡鸣声。
“大栓他爹说过,百音树能引来山响。”老猎户周伯蹲在另一侧,抽着旱烟的手突然停住了,“我年轻时在这儿守猎,夜里常常听见树底下有‘嗡嗡’声,像……像有人在敲铜盆。”他浑浊的眼睛盯着关凌飞手里的石子,“可那会儿没有金尘,没有飞鸢,更没有这沾了胶的石头。”
关凌飞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昨夜金尘落在田里时,飞鸢在铁杆上空急切盘旋的样子;想起程七娘说《地母愿经》里“天工脉”的记载;想起苏惜棠掌心金尘钻进脉络时,她后颈泛起的热意——所有的碎片突然在脑海里拼凑出了形状。
“布阵。”他突然站起身,骨刀“噌”的一声插回腰间,“这些鸟在帮咱们布阵。”见众人发愣,他用刀尖点了点树根穴里的石英石,“被树胶泡过的石头能引来金尘,飞鸢把它们叼到不同的位置,金尘就顺着石头落到该落的田里——”他指向远处连绵的山梁,“你看鹰嘴崖、望夫石、老龙沟,每个飞鸢常去的地方都有百音树,每棵树底下都应该有这样的根穴。”
二狗子的嘴张成了o型:“那昨儿金尘落得均匀,是因为飞鸢早把石头摆好了?”
“不止均匀。”关凌飞望着飞鸢再次掠过山尖的身影,喉结动了动,“我猜它们还能把金尘引到最需要的地方——比如旱坡地,比如新开垦的荒地。”他转身拍了拍周伯的肩膀,“周伯,您带三队人守着百音树,记好每只飞鸢的落脚位置;二狗子,你带人量尺寸,把根穴的位置画成图——”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是在说给山风听,“得让惜棠知道,咱们的田,有上天帮忙。”
青竹村的夜晚来得早。
当关凌飞带着沾着树胶的石英石回到村口时,王大栓正蹲在新砌的心仓石门前,用布仔细擦拭着门楣上的炭刻铭文。
见他过来,大栓猛地站起身,护腕上的粗麻绳勒得手腕发红:“关大哥,我想加入心仓护卫队。”
关凌飞挑了挑眉:“你不是在帮老杨头守夜吗?”
“那是守粮食。”大栓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盯着自己沾着泥的鞋尖,“我要守心。”他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淬了火,“去年春天,我帮玄真观的假天师搬‘天师灯’,他们说那灯能引来福气,可我搬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怪味,像烧皮子混着烂草的味道——”他攥紧护腕上的麻绳,“昨儿见您媳妇刻的‘心火’,我才明白,真正的福灯应该是周猎户松针的香气,是赵婆孙女药罐的温暖。我要用余生守着这心仓,赎回那盏骗人的灯。”
关凌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远处传来苏惜棠唤他的声音,他抬眼望去,见自家媳妇站在晒谷场边,手里举着一个粗陶碗,碗底沉着一些黑褐色的残渣。
“大栓说的怪味,我让小桃化验了。”苏惜棠等关凌飞走近,把陶碗递给他看,“灯油里掺了迷魂草和腐骨藤——迷魂草让人头晕,容易轻信别人,腐骨藤会慢慢侵蚀肺部,等察觉时早就伤了根本。”她的指尖重重地叩在碗沿上,“玄真观不是在传福,而是在种毒。”
关凌飞的瞳孔骤然缩小:“你是说,他们用灯油……”
“慢性毒药。”苏惜棠从怀里掏出一沓抄好的纸,每张都盖着青竹村的泥印,“我让小桃把化验结果拓了一百份,附了《青竹实录表》——咱们村这三年的善行、稻产、病愈人数,全记在上头。”她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声音冷得像山涧里的冰,“他们许人赎罪,却往人肺里灌毒。我要让周边七个村子都知道,真正能续命的,从来不是鬼画符的灯,而是不肯低头的心火。”
夜深了。
当苏惜棠独自进入灵田空间时,月光透过玉佩照进空间,青莲池里的第五朵莲花突然开始旋转,莲心的光膜“咔”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一道金流像活物一样窜出,直贯心田区深处。
大地开始震颤。
她踉跄着扶住田埂,脚底下的土突然变得绵软,像有脉搏在跳动。
三亩新土从地底下“涌”了出来,琥珀色的土粒泛着微光,踩上去竟有温热的触感,像被晒了一整天的棉被。
“愿耕不辍,田自开疆。”识心草的鸣响第一次清晰得像人说话,“灵域与人间,已共呼吸。”
苏惜棠猛地抬起头。
泉心的倒影不再是孤立的灯阵或麦浪,而是一幅巨大的地图,永安县的山山水水在光影里若隐若现,所有脉络最终汇聚成一个点——那是青竹村的位置,正泛着温暖的金光。
她伸手触碰水面,涟漪荡开处,地图上的某条山路突然变得清晰。
那是从县城到青竹村的必经之路,此刻正笼罩在薄雾里,像一条沉睡的蛇。
后半夜的风裹挟着露水钻进窗缝时,苏惜棠靠在关凌飞的肩头,听他讲飞鸢布阵的发现。
“明儿让七娘把飞鸢轨迹图和心仓布防图并在一起。”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手背上的老茧,“再设个引光岗,专人盯着飞鸢,预测金尘落点——”
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马蹄声。
关凌飞猛地坐直,手已经按上了床头的兽骨刀。
苏惜棠侧耳细听,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很多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还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轻响。
“是……兵丁?”她皱起了眉头。
青竹村地处偏远,县太爷都未必一年来一次,更别说兵丁了。
关凌飞掀开被子下了床,透过窗纸的缝隙往外看。
月光下,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的风灯被吹得摇晃,照见薄雾里影影绰绰的人影,排头那匹马的鞍鞯上,似乎绣着大齐府尹的云纹。
他转身看向苏惜棠,眼里是少见的严肃:“惜棠,怕是有客人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