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血染归心(2/2)

“还有,”小乔迅速转向另一名侍女,“接生婆呢?”

“就在府里!”那侍女立刻回道,“前几日孙将军早安排好,一直在后院待命,此刻已进了卧房。”

“好……好!”小乔轻声重复着,仿佛是在对自己确认,更像是在努力抓住最后一根理智的绳索。

但下一瞬,她又强迫自己聚神。

“你们。”她指向门前两名骑兵,“不管孙将军身在何处,哪怕是军营深处,也给我找回来!”

她明白,此刻孙策若能回来,便是给大乔最强的依靠。

而小乔自己,也不能乱。不能哭,不能退,更不能崩溃。

吩咐完一切后,小乔几乎是带着风冲进了内院,脚步踉跄地踩过湿润的青石板,踏进那间已经乱成一团的卧房。

刚一踏入,她便听见了大乔隐忍而痛苦的呻吟声,那声音仿佛一根刺,直扎进她心口,让她原本勉强维持的镇定几近崩溃。

屋内气息凝滞,仆人们忙得脚不沾地,不断有人进出,更有人端出一盆又一盆染满鲜红的血水,水面漂着棉布和碎布条,红得刺目。

小乔一眼看去,便感到头皮发紧、心脏抽痛。

接生婆声音急促而沙哑地喊着:“深呼吸!夫人!别睡!快,睁眼,保持清醒!”

小乔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捏了捏衣角,压下心头的惶乱,稳了稳脚步,缓缓走近榻前。

可当她看清榻上的大乔时,泪水终究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大乔原本雪白的面颊如今泛着不健康的青白,额上布满冷汗,秀发黏在鬓边,整个人苍白如纸,唇色几近透明,双手无力地抓着被褥,轻颤着,一声声呻吟宛如游丝。

小乔扑到床边,跪坐下来,紧紧握住大乔的手,手掌是冰冷而湿润的——她仿佛能感受到大乔血液在一点点流失。

“姐姐!”她颤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哽咽,“我已经派人去请姐夫回来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大乔眼神涣散,瞳仁轻轻颤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忽然喃喃出声:“伯符……伯符……我……好痛……”

那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字字戳在心上,像细针扎进小乔的胸口。

她一边为大乔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拼命将自己的手心贴紧姐姐的手背,想把自己全部的温度和力量传过去。

“姐姐,我在这,我在你身边,”小乔的声音带着哭腔,“姐姐,你不是说过要等着孩子生出来,等着全家团聚吗?你不能出事……不能啊!”

此时宋郎中风风火火赶进了房中,神情严肃而凝重。他快步来到榻前,先扶了大乔的手腕仔细把脉,指尖一寸一寸移过,眉头越来越紧。

屋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除了大乔痛苦的低吟,就是几位侍女轻轻抽泣的声音。

宋郎中收回手指,低声开口:“孙夫人受了惊,动了胎气,虽然胎儿尚未足月……但,孩子已等不得了。”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我要马上去煮催产汤!”宋郎中转身吩咐侍女,“快,备止血安神药!再将温水放入产盆,净手净面,不可有丝毫怠慢!”

接着,他又转向小乔和接生婆,语气格外严厉:“无论如何,要让孙夫人保持清醒!哪怕是捏、是掐、是喊,都不许让她睡去!一旦睡了,便有危险!”

小乔一听,更是猛然惊觉,连忙双手捧住大乔的脸,温柔而坚定地唤着:“姐姐,你看着我!别闭眼,看着我啊!你最爱听我弹琴对不对?等孩子生出来,我天天弹给你听!”

接生婆则在一旁拍打着大乔的手腕和手心:“夫人!夫人别睡!睁眼啊!”

大乔双眼无神,却像是听见了亲人熟悉的声音,眼角泛起一丝微弱的颤动,喃喃道:“伯符……伯符……”

过了一会儿,宋郎中端来一碗泛着微苦药香的汤药,碗身温热,轻轻冒着热气。他双手递上,小乔立刻接过,那双本已因长时间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这一刻却异常稳定。

她坐在床榻边,一勺又一勺地舀起药汁,吹了吹,再小心送到大乔嘴边。

大乔神智依旧有些恍惚,却还是本能地张开唇,将那苦涩的汤药咽下去。

小乔耐心地喂着,脸上的神情专注温柔,像极了母亲对襁褓婴儿的那种细心与包容。

一碗汤药下肚,渐渐地,大乔的呼吸平稳了一些,脸上多了一丝血色。她轻轻地睁开眼睛,看向小乔,眼神里带着模糊而焦灼的光——“香儿……”

她声音极轻,像一缕风吹过烛火,小乔立刻读懂了她的担心。

小乔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安抚道:“姐姐放心,香儿已经回来了,正在休养,我这就去看看她,一会就回来陪你。”她说完将大乔的手小心放回被褥中,再次掖好被角,然后起身快步离开。

院中已是傍晚,暮色微沉,檐角灯笼已悄悄点亮。

小乔几乎是小跑着出去,因为香儿归来得匆忙,原本的住处还未收拾妥当,她便临时将她先安置于自己的房间。

她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药味与血腥味扑面而来,令她心头一紧。

屋内几个侍女正轻手轻脚地为香儿擦拭伤口和更换亵衣。香儿整个人侧卧在床上,背部高高隆起的绷带已经缠了好几层。

她身上那件被换下的衣裙,此刻就放在案几一旁,上面大片的血迹早已凝结成黑褐色,仿佛将那段逃亡之路的惊险与伤痛都封存在了布料中。

而小乔的目光,猛然落在那被取下的箭头上。

那是一支极锋利的羽箭,箭身尚带着些许鲜血未干,而箭杆上——赫然刻着一个“蜀”字,笔画清晰、刻痕入骨,昭示着它的来处。

她愣了一瞬,继而一股愤怒从心底猛然升起,脸色一寸寸变冷,拳头也在衣袖下缓缓握紧。

“刘备……”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

身旁的大夫听到了,回头拱手禀道:“刘夫人应是昨日中箭,箭头离要害不远,所幸未伤及骨骼。不过……”他说着轻叹一声,“刘夫人身骨虽好,可她负伤之后未曾停歇医治,竟还强行日夜兼程奔回江东,才落得此番虚脱……再迟些,只怕命也保不住了。”

小乔闻言,猛地转过头看着香儿,只见她仍旧昏迷,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未干,呼吸极轻。

她鼻头一酸,泪水再次控制不住地滑落。

小乔知道,香儿一定是在西蜀受了极大的委屈,这才不顾一切赶回江东,她这一路,怕是一路带血,一路带泪。她不敢想象,香儿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带着怎样的伤,横跨千里,只为挣脱那牢笼回到江东,回到她熟悉的人身边。

她缓缓走近床边,蹲下身,轻轻握住香儿的手,那手指因失血而冰冷无力,小乔轻轻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着低声说:“回家了就好……香儿,回来了就好。”

她起身转向大夫,语气坚定:“不论花费多少时日,不论需用多少人力,一定要保刘......孙小姐安然无恙。”

大夫正色道:“周夫人放心,我等必竭尽所能,保她无恙。”

小乔轻轻颔首,坐在香儿床边,望着那张熟悉又憔悴的面孔,心中千头万绪缠绕不休。

屋外天色沉沉,仿佛也与她此刻的心情一般沉重压抑。

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住。她不能哭,不能慌,不能软弱。她是孙夫人的妹妹,是周府的当家主母,是都督夫人……她必须将一切安排妥当,不让任何人出事,不让这个家出乱子。

可就是在这样冷静地想着、计划着、运筹着的同时,眼角一瞥,却落在自己腰间的那枚玉佩上。

那是周瑜送她的,她一直随身带着,身上还残留着他清冽的檀木香气。

那一瞬,小乔再也绷不住了。

心里某根细微却脆弱的弦,被这缕熟悉的气息悄然拨动。周瑜的模样,就那样浮现在脑海中——他清晨披甲整装,回头看她的眼神分外柔和,指尖拂过她脸颊的温度尚未散去。

她低下头,嘴唇紧紧咬着,却还是忍不住泛红了眼眶。

他才走了一日……一日不到……自己就要在这混乱中独自面对这一切。

若是他在呢?

若是公瑾还在这,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安慰住惊慌失措的她,一定会握着她的手说:“别怕,有我在。”

可是现在,他不在这。

可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小乔深吸一口气,悄悄将涌出的泪意咽回喉中,将眼眶一抹,再抹,将那一点点软弱深埋心底。

她知道——她要坚强,为姐姐,为香儿,更为那个正在远方背负战事、拼尽全力守护江东的夫君。

但她心底还是忍不住默默想了一句:

——若你在,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