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曲误周郎(2/2)
每一句话,似平淡,却仿佛一锤一锤,敲在周瑜心头。
他缓步走到那棵杏树下,伸手轻轻抚摸树干,那粗糙的质感与年少记忆一模一样。
眼神微沉,他低声道:
“多谢堂叔……这些年辛苦了。”
堂叔摆摆手,背过身悄悄抹了抹眼角。
“我就怕你回来找不到家。”
小乔从屋中走出,站在亭前,望着院中那一树新绿,又看向那在树下沉思的丈夫。
她轻声走到周瑜身边,低低唤了一句:“公瑾。”
周瑜回神,看向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这一刻,旧宅无言、春风不语,院中的一切皆归于静谧。
可那被记忆尘封的角落,终因他们的归来,而重新被点亮。
这时,院落东边的练武场中,传来阵阵金属轻响。
原来,阿吉早已看中了角落里那片旧武库,那里并未封锁,陈列着数十件历经岁月洗礼的兵器,或悬挂于木架之上,或整齐叠放在竹柜之中,斧、戟、长枪、短剑一应俱全,刀刃虽已略钝,却擦拭得一尘不染。
“哇——!”阿吉欢呼一声,像只兴奋的小鹿奔过去,挑起一柄重剑,手臂一沉,“咿呀”一声差点跌坐下去。
“这剑怎么这么重……”他一边咬牙坚持,一边又掂了掂身旁的长枪,眼睛都发亮了。
而另一侧,周瑜与小乔仍站在院中杏树之下。
小乔听见阿吉的动静,回头望了一眼,又转过头,抬眸望着周瑜那静谧如水的神情,不禁轻声问道:
“公瑾小时候,可也像阿吉这般调皮?”
周瑜一愣,随即嘴角一挑,眼中浮出几分无奈与笑意。
“自然是调皮的。”他说着低头看她,“方才堂叔说我偷吃杏叶……那可不是一次两次。小时候我常常翻墙去邻家偷果子,被人追着打回来,回到家还死不认账。”
“可我父亲不同,他总能知道真相。”
说到这里,周瑜轻轻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柔缓中透着一丝沉静的肃穆。
“他一向严厉。先生罚我站一炷香,他便罚我抄书一百遍。我幼时学琴,一开始贪玩不肯练,他把那把古琴摆在我床前,三日不许收走……可我也因此,练就了现在的琴艺。”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杏树枝头那被风轻拂的嫩叶,眼神微远:
“我能有今日,父亲,是功不可没的。”
小乔听着周瑜的话,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意。他语气虽平静,眼神中却掩不住深处那抹淡淡的沉重,分明是将年少的压抑与失落深藏于心。
她不忍周瑜再陷入回忆之中,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掌,轻轻一笑,柔声岔开话题道:
“那……公瑾将来,是否也会做那样严格的父亲呢?”
周瑜一怔,低头看着她,眼中笑意缓缓浮现,摇头说道:
“怎会?我啊,定然做个慈父,我才不舍得让我的孩子,吃我那时吃过的苦。”
小乔轻轻一哼,佯作认真地反问:“那若我们将来的孩子,像你小时候那样调皮,偷吃杏叶、爬树翻墙,你也不罚?”
周瑜闻言轻笑,低低叹道:“我夫人这般乖巧温婉,我们的孩子……必定像你。”
他话未说完,小乔便轻轻摇头,眸光明亮地望着他,认真道:
“我倒希望他像你,有胆识、有谋略、有担当。调皮些没什么,可若能如你一般顶天立地、风采照人……那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
她的声音柔而坚定,像一滴春水轻落进他心湖,激起一圈温热的涟漪。
周瑜微怔,随即脸颊一红,略带窘意地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夫人……你又夸我。”
小乔轻轻靠在他肩上,笑靥如花:“好啦,不逗你了。公瑾,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嗯……”周瑜低声应着,轻轻环住她的肩。
此时远处传来阿吉大呼小叫的声音。
周瑜这才一拍额头,急忙转身:“这孩子……又淘气。”
小乔轻轻推了推他:“去吧去吧,都督大人今日可要兼做慈父。”
周瑜无奈笑着摇头,脚步却轻快地走向练武场,一边走还一边高声道:“阿吉——那剑是你能拿的吗?放下,小心磕着!”
阿吉远远喊着:“都督你小时候不也是拿这个练的嘛!”
“你倒是知道得多!”周瑜苦笑。
小乔见他们沉浸其中,悄悄绕过练武场,走向厨房。
厨房里热气氤氲,灶上的锅正“咕嘟咕嘟”炖着汤,香味四溢。堂叔系着围裙,正拿着菜刀娴熟地剁着姜蒜。
小乔轻轻掀帘而入,笑吟吟地道:“堂叔,我来帮忙吧。”
堂叔抬头一看,赶忙笑着迎她进来:“哎呀,不该劳周夫人动手,您可是贵人啊。”
小乔将袖口一挽,熟练地洗起了菜:“我哪是什么贵人,我是周家的夫人,咱们是一家人,不分你我。”
堂叔笑得更合不拢嘴:“好,好姑娘,难怪我那侄儿……从小清冷寡语,如今倒是有了烟火气。”
小乔听得脸上微红,但转而又忍不住心中那股好奇,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堂叔……我今日在村口听到几位乡亲说起‘曲有误,周郎顾’,这是……什么意思呀?”
堂叔一听,果然笑出了声,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刀也放下了。
“这啊……是你夫君小时候闹出来的笑话,也是我们庐江这些老人至今还记得的趣事了。”
“那时候,他才十四五岁,已经琴艺不凡,能听音入律。那年庐江县令寿辰设宴,邀请了不少名门子弟,也请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女琴师在宴上抚琴助兴。”
“那女琴师弹到一半,不小心弹错了一音,本是个不易察觉的微小误差,可公瑾……虽已饮了酒,却仍旧听得分明,当即回头,淡淡地扫了那琴师一眼。”
小乔一怔:“就……只是看了一眼?”
“对,”堂叔点头,“可那一眼,琴师羞得满面通红,连曲都弹不下去了。事后消息传开,不知怎地,成了‘曲有误,周郎顾’。”
“从那以后,庐江那些姑娘——”他话音一顿,笑意浓了,“竟争相学人家弹琴时故意弹错,就为博公瑾……回眸一眼。”
小乔手里洗着的青菜忽地停了,眼神倏然一变。
“争相弹错……就为博他一顾?”
她咬住下唇,眸光微沉,耳垂泛红。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莫名的醋意。
——什么嘛!
原来她那冷淡持重的公瑾,在少年时就是庐江的“风云人物”!那琴师也好,那些“故意弹错”的姑娘也罢,都是居心叵测!
她越想越觉得不舒服,菜洗得都重了几分。
堂叔瞧见了,愣了一下,笑着打趣道:“哎呀哎呀,周夫人这是……吃醋了?”
“才没有呢!”小乔声音有些尖,却又娇嗔得紧,“我才不管他以前看谁一眼!反正现在……他眼里只能有我!”
堂叔笑得更开怀了,连忙点头:“是是是,夫人威严,老周家怕是要多一位‘当家主母’喽。”
小乔:“......”
入夜,庐江老宅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屋外春雨轻拍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屋内,灯火早已熄灭,只余烛影未尽的微光在纸窗上轻轻摇曳。
周瑜斜倚在床榻上,眉目间带着一丝倦意,眼帘微垂,似是闭目养神。小乔本也躺在他怀中,可她的脑海里却始终盘旋着白日里那段“曲误周郎顾”的旧事。
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她轻轻瞥了一眼身旁男人那张沉静英俊的面孔,见他唇角微扬,似是在做美梦,又仿佛是装睡。
小乔顿时心中一阵火起,猛地掀开被子,跨坐到他腰腹之上,双手叉腰,一副“夜审周郎”的架势。
“周瑜!”她冷不丁叫了一声。
周瑜果然睁开眼,一双眸子还带着倦意,见她这模样,哭笑不得,语气温柔中带着几分无奈:“夫人怎么了?这车马劳顿一天,还不快些歇息?”
小乔抿着唇,眸子亮晶晶地瞪着他:“我有一事要问你!”
周瑜揉了揉眼,懒洋洋地坐起,声音低柔:“公瑾洗耳恭听。”
她忽然将脸凑近他,不过寸许的距离,气息都喷洒在他面颊上,带着甜香与薄怒:“当年那‘曲误周郎顾’的风流事,你可还记得?”
周瑜听她问起这事,顿时眼神闪躲,咳了一声,脸上泛起一丝微红:“看来……夫人都知道了啊。”
“哼!”小乔轻哼一声,气势不减,“这么风流的事,我居然新婚之后才知道,你这人……藏得可真深!”
说罢她指尖戳了戳周瑜的肩膀:“那我问你,你当年为何要看那些女子?你看她们时,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周瑜愣了一下,随即眉心轻蹙,似在回忆:“我当时……只觉得,怎会有如此笨拙的琴师?那音节,错得实在叫人耳朵发疼……我那一眼,是震惊,是不解,更是觉得她们不尊重音乐。”
“哼,真会说。”小乔仍不放过,“那我再问你,那些女子……你还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子?”
周瑜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长什么样子?我怎会记得?”
他一边说,一边认真地思索:“我只记得,那场宴会上弹的曲子是《高山流水》,琴是晋木雕底,丝弦松紧不一,音色本该清润,却弹得七零八落……实在暴殄天物。”
小乔气呼呼地瞪他:“我是问你人,不是问你琴!”
周瑜却撇了撇嘴,然后嘴角带笑地将她的手握住,语气温柔坚定:“管她们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夫人是最好的,弹琴是最好的,连生气的模样……也是最可爱的。”
说着,他忽然翻身将小乔压在身下......
晚风轻拂,老宅的灯火映着他们的影子,摇曳在泛黄的墙壁上。
从此,那些“曲误一顾”的往事,终将成为她的“独宠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