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不谋而合(1/2)
清明时节,一场如酥的春雨细细密密地洒落,浸润了庐江的每一寸土地。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苏醒后特有的清新气息,远山近郭,皆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水墨画般的烟雨朦胧之中。
雨水洗去了冬日的最后一丝萧索,催得新绿更浓,春花更艳,却也给这个慎终追远的日子,平添了几分淡淡的哀思与肃穆。
这日,周瑜计划前往城西的山麓间,拜谒周氏祖坟。
清早,一家人用过了清淡却精致的早膳。
因着小乔身子愈发沉重,曾叔特意做了易消化的粥点和小菜。
饭后不久,一直负责为小乔安胎调理的郎中便提着药箱准时到来。
小乔在软榻上坐好,郎中伸出三指,搭在她腕间,凝神静气,细细品察脉象。
室内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周瑜陪坐在一旁,目光不离小乔,手中端着一碗刚刚煎好、还冒着热气的安胎药,正轻轻吹着气。
良久,郎中收回手,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对着周瑜夫妇点了点头:
“周夫人脉象依旧平稳和缓,滑利有力,气血充盈,胎元稳固。看来近日调理得宜,夫人自己也休息得好。依老夫看,约莫……再有一个月左右的光景,便可瓜熟蒂落了。”
周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然,他将吹得温度适宜的汤药递给小乔,转头对郎中郑重说道:
“虽还有一月之期,但双胎生产,终究比寻常更需谨慎。还请老先生从今日起,便多费心,所需药材等,都请早做筹备,务必周全,有劳了。”
郎中连忙躬身:
“都督放心,老夫省得。定当竭尽全力,保夫人与孩儿们平安。”
小乔接过药碗,小口啜饮着那气味独特的汤药,眉头微蹙,却还是听话地喝了下去。
她放下碗,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腰。
如今这身子,真是身不由己,莫说出远门,就是在宅内多走几步,都觉气喘吁吁,非得坐下歇息不可。
她望向窗外迷蒙的雨幕,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与无奈:
“本该和公瑾一同去拜谒父母的……奈何这身子实在不争气,哪儿也去不了。清明时节,不能亲至墓前祭扫,心中总觉不安。”
周瑜伸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发丝,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夫人不必挂怀,身子要紧。父亲母亲在天有灵,定能体谅。来年此时,待我们的寻儿和音儿出生长大些,我们一家四口,再一同去祭拜,让二老也看看他们的孙辈,岂不更好?”
他口中的“寻儿”、“音儿”,自然是他与小乔为未出世孩儿取好的名字。
每每提及,小乔眼中便会漾开温柔的笑意。
她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语气娇嗔又充满期待:
“听到了吗?你们两个小调皮,快些出来吧,娘亲也能轻松些,明年好带你们一起去给祖父祖母磕头。”
……
城西,周氏祖茔。
雨后的山麓,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周氏祖坟坐落在一片向阳的缓坡上,四周松柏苍翠,环境清幽。墓碑古朴,历经风雨,依旧肃立。
周瑜与堂叔二人,撑着油纸伞,踏着湿润的石阶,来到周父周母合葬的墓前。
细雨已停,但树叶草尖仍挂着晶莹的水珠。
二人放下手中提着的祭品篮筐。
堂叔取出干净的布巾,周瑜则亲自接过,蹲下身,极其细致地擦拭着墓碑上的每一处。
从碑顶到碑座,从刻字的凹槽到边缘的纹饰,一点水渍、一丝青苔都不放过。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堂叔在一旁,用带来的小扫帚,轻轻扫去墓周飘落的枯叶与新生的杂草,又将祭台石面擦拭干净。
清理完毕,周瑜肃立墓前,堂叔将准备好的时鲜果品、清茶薄酒一一摆上。
点燃线香,袅袅青烟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升起,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周瑜凝视着墓碑上父母的名讳,目光深远。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融入了这片山林寂静:
“父亲,母亲,孩儿公瑾,携堂叔前来拜祭。二老在天之灵,可得宽慰?”
他顿了顿,仿佛在倾听风声与林涛,又仿佛在与冥冥中的至亲对视。
“如今,夫人小乔,即将为周家诞下子嗣,且是双生之喜。孩儿心中,既感念上苍厚赐,亦不免悬心。在此恳请父亲母亲,护佑她生产顺遂,母子平安。保佑您们孙辈,康健聪慧,安然降生,平安长大。”
堂叔也在旁躬身,对着墓碑,语气感慨而亲切:
“兄长,兄嫂,您二位都听见了吧?咱们周家,马上要添丁进口了!还是两个!公瑾出息,娶了贤惠夫人,如今又要有后,我这心里啊,跟喝了蜜似的欢喜。您二老就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我和公瑾,定会看顾好这个家,看顾好孩子们。”
二人又在墓前静立良久,说了好些家常话——
关于江东的安稳,关于周瑜的职责,关于小乔孕中的点滴,关于对未来的憧憬。
细雨后的山林,唯有鸟鸣清脆,仿佛天地也在静静聆听着这份跨越生死的告慰与传承的喜悦。
直至香火将尽,日头渐高,周瑜才与堂叔再次深深一揖,然后收拾好物品,沿着来路,缓缓归去。
脚步虽沉,心却因这场祭扫而愈发安定。
……
良久。
周瑜与堂叔刚踏进宅门,还未及拂去衣袍上沾染的山间微凉水汽与淡淡香火气息。
一阵清脆欢快的笑语声便从前厅传了出来,打破了宅邸午后的宁静——
“真的吗?姐姐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信上写得清清楚楚呢!喏,你看这句——”
“哎呀,韶儿都那么重啦?”
是小乔和香儿的声音,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欣喜与期待。
周瑜与堂叔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与温和的笑意。
想必是江东那边有信来了。
二人放轻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踏入前厅,果然见小乔正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封展开的信笺,唇角含笑。
香儿则挨坐在她身边,探着头一同看着,脸上也带着轻松明媚的笑容。
她们旁边还站着一位风尘仆仆、显然是信使打扮的军士,正垂手恭立。
见周瑜进来,小乔眼睛一亮,扬了扬手中的信纸:
“公瑾,你们回来啦!快来看,是江东那边寄来的信!”
周瑜走到近前,先对那信使微微颔首,然后才看向自家夫人,凤眸中也染上暖意,温声问道:
“伯符都说了些什么?让你们二人这般开心,我在门外就听见了。”
小乔将信纸往他那边递了递,语气轻快:
“是姐姐,她问我身子如何,饮食可还习惯,胎动是否频繁,细细叮嘱了许多。还说……”
她顿了顿,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
“说等我下月生产之后,她要亲自带着韶儿来庐江看望我和孩儿们呢!让我好好养着,什么都别操心。”
香儿在一旁用力点头,补充道:
“这可把小乔高兴坏了,恨不得日子快点过呢!”
周瑜听了,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乔素来温婉细心,与小乔姐妹情深,她能来,自然是极好的事,也能让临产的小乔更觉安心。
这时,小乔却又从身旁的锦盒里,小心地取出了另一封信。
这封信的形制与方才那封家书明显不同,信封更厚实,用的是上好的暗纹纸笺。
小乔将信递给周瑜,神色也认真了些:
“这封,是姐夫单独写给你的。” 她特意指了指那醒目的印鉴。
香儿在一旁澄清:
“我们可没偷看啊!嫂子的信我们可以一起看,表哥的这封……盖着这么大个印,我们才不敢看呢。”
周瑜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和:
“伯符写的家书,你们自然能看,无妨。”
小乔却摇了摇头,声音轻缓:
“别的家书自然无妨。可姐夫那人,郑重其事,神神秘秘的,还特意在信封上盖了主公印,写着大大的‘公瑾亲启’,想必这里面说的定是紧要公事。我们怎敢逾越窥探?”
周瑜闻言,心中的温情和轻松迅速沉淀下去。
小乔说得没错,孙策与他之间私信往来频繁,却极少动用正式印信。
一旦用了,往往意味着信中所言,绝非寻常问候或家常琐事,而是关乎江东战略、必须严肃对待、甚至可能需要留存备案的正式函件。
他脸上那份打趣的笑容缓缓收起,恢复了平日处理公务时的沉静与专注。
他拿着信,并未立刻拆开,而是先对那信使道:
“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用些茶饭,若有回信,再劳烦你带回。”
“谢都督!”
信使抱拳行礼,悄然退下。
堂叔见状,也知情识趣地笑道:
“你们聊正事,我去看看曾叔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说罢也离开了前厅。
香儿看了看周瑜神色,又看了看小乔,也站起身:
“小乔,你坐了许久,我扶你回房歇息吧。”
小乔点点头,由香儿搀扶着慢慢起身,离开前,她回头看了周瑜一眼,眼中有关切,却并不多问,只轻声道:
“夫君,我们先回房了。”
周瑜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好,我稍后便来。”
待厅中只剩下他一人,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清晰起来。
周瑜走到书案后坐下,将油灯拨亮了些。
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沉静的侧脸。
他拿起一把小巧的银刀,小心翼翼地剔开那方坚固的火漆,主公印的纹路在火光下微微反光。
他展开信纸,孙策那熟悉的、力透纸背、飞扬不羁的字迹跃然眼前。
“公瑾如晤:前番所议西征益州之事,已有回音。
历时近月,多方探查,今汇总禀报如下:
州牧刘璋,守成之主,性颇仁柔,然优柔寡断,暗弱无能。近年宠信奸佞,苛政渐起,赏罚不明,致使州郡怨望,民心渐离。
蜀中士民,失望者众。其中,尤以法正等人为甚。
此人皆怀才不遇,对刘璋早有不满,久盼益州换主。
如今曹操北顾中原,刘备丧南郡之望,皆未暇西顾。此实乃天予我东吴之机也!
故,伯符意:
公瑾汝以东吴大都督之名,秘密修书一封,投与法正,试探其心意。若法正果有异志,且认同我东吴为明主,或可暗中结为内应,里应外合。届时,或可不费吹灰之力,轻取巴蜀。
此事关系重大,务必谨慎,笔墨需精,分寸需准。若得其首肯,你我兄弟,便可立即着手,筹划下一步合作事宜。
信使可靠,阅后即焚。
兄 伯符 手书”
周瑜的目光在信纸上一行行扫过,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凤眸之中,光芒流转。
信中情报与孙策的判断,与他之前的推测大致吻合,甚至更为具体。
刘璋的庸弱,法正等人的异心,各方势力的牵制……
一幅关于益州未来可能剧变的清晰图景,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推演。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书案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沉思片刻后,他将密信置于烛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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