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 爱恨交加(2/2)

“什么?!”

刘备霍然起身,案上的茶杯被带倒,茶水泼了一地。

一股混杂着震惊、慌乱、以及事情脱离掌控的巨大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她竟然真的走了?如此决绝,如此迅疾!她身上的伤……她虚弱的身体……她怎么能……

无数念头冲撞着他的大脑,但很快,他迅速压下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他深吸几口气,缓缓坐回座位,双手撑在案上。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不必惊慌,也不必去追了。”

他望向帐外漆黑的夜色,语气飘忽:

“她大约是……心念故土,回去了。既然她去意已决,便由她去吧。我刘备,岂是强留妇孺之人?”

但这番话,是说给帐内众人听的,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在努力维持那个“仁德宽厚”、“重情重义”的刘皇叔形象,哪怕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待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众随从躬身退下后,帐内重归寂静。

刘备猛地一拳砸在案上,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怒火、不甘,还有一丝恐慌。

他再也坐不住,一把抓起挂在帐边的弓和箭囊,悄无声息地溜出大营,翻身上马,狠狠一夹马腹,朝着东南——

江夏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脸颊,冰冷刺骨,却吹不散他脑中沸腾的乱麻。

懊悔、不甘、愤怒、慌乱、恐惧……

种种情绪交织撕扯,让他几乎窒息。

马蹄疾驰,他却感觉自己在坠向无底深渊。

直到,前方城门在望,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正伏在马上,朝着缓缓开启的城门缝隙冲去!

那么快,那么决绝,没有丝毫留恋,仿佛要彻底挣脱与他刘备有关的一切!

就在那一瞬间,刘备所有的犹豫、挣扎、伪装的仁义,都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占有欲、控制欲所吞噬!

可他怕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是那个曾经鲜活明艳的“香儿”,还是“孙郡主”这个身份带来的战略价值?

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或许,此刻,他只想让这个背叛他、逃离他的女人,付出代价!

“嗖——!”

弓弦震响,利箭离弦!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冰冷的死亡轨迹,精准无比地,狠狠贯入了那个毫无防备的、纤细的背影!

“呃啊——!”

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

刘备看到那马上的身影猛地一颤,随即软软地伏了下去,身下的马匹也受了惊,发出不安的嘶鸣,眼看就要失控。

成功了。

也……结束了。

刘备勒住马,望着远处那个挣扎坠落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无尽的黑暗。

他低声,自语:

“你生,是蜀汉的刘夫人……”

“死,也要做我蜀汉的鬼魂。”

说罢,他再不看第二眼,猛地调转马头,朝着来路,也是朝着他必须维持的“仁德”形象与未竟的霸业,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将夜色、伤痛、背叛,以及那一箭所射穿的、最后一丝可能残存的情分,统统抛在了身后。

回到营中,他依旧是那个沉稳、宽厚、为情所伤却选择放手的“刘皇叔”,仿佛城外那血腥而卑劣的一箭,从未发生过。

……

很久以后,表面的尘埃似乎落定。

刘备依旧是那个刘备——

汉室倾颓下高举义旗的刘皇叔,仁德爱民、矢志匡扶社稷的明主。

他勤理政务,操练兵马,与诸葛亮等人日夜筹划着北定中原的大业。

白日里,他谈笑风生,眼神坚定,仿佛那段发生在江夏的、充满强制、撕裂与暗箭的往事,从未在他生命里留下过任何污点。

然而,当夜深人静,刘备独自回到那间宽大而空旷的寝殿时,那层坚硬的外壳便悄然龟裂。

他总会不自觉地望向身侧——

那里空荡荡的,曾经有一个人会带着一身清爽的气息,或娇憨或英气地躺在他身边,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他的目光,也总会落在角落那个未曾上锁的柜子上。

也会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拉开柜门。

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衣物——

几件裁剪利落、便于行动的女子戎装,有赤色的,有玄色的,袖口和领口绣着简洁的纹样。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凉的衣料,那上面似乎还带着某人舞剑时飞扬的朝气,和最后时刻决绝的冰冷。

他就这样看着,常常一坐便是半个时辰,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几件衣裳,像是一面沉默的镜子,映照出他此刻的孤寂,也映照出那段他试图埋葬的过去。

直到某一天,一份来自江东的密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的案头——

孙尚香未死,她活着回到了江东,并且伤势似乎已无大碍!

消息入耳的一瞬间,刘备的第一个反应,竟是难以抑制的、几乎冲垮他所有伪装的——欣喜!

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庆幸、如释重负的情绪,猛地撞向他的胸膛。

仿佛自己那晚射出的一箭,所造成的可怕后果,在此刻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弥补”和“撤销”。

她没有死!那个鲜活、明亮、曾经属于他的生命,还在世界的另一端存在着!

这份失而复得的错觉,竟让他冰冷了许久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带着罪恶感的暖意。

然而,这欣喜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

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慌乱与惊惧。

“她活着回去了……孙策,她的兄长,东吴之主,一定知道了!知道她在逃离时受了重伤,差点丧命!他一定会追查,一定会知道那一箭来自江夏方向,来自我刘备的防区!”

刘备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急促踱步,脸色发白。

“孙策是何等人物?睚眦必报,爱妹如命!他定然……定然已与我势不两立!吴蜀之间那层本就脆弱的联盟薄纱,恐怕已被这一箭彻底射穿!”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但紧接着,一个狡黠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了出来:

“可是,万一……万一香儿不知道是谁射的那一箭?夜色那么深,她中箭时背对着我,又在剧痛和逃亡之中……她或许根本不知道放箭的人是我刘备!”

这个想法让他濒临窒息的心跳稍稍平复,眼中重新闪烁起算计的光芒。

“对!只要我咬死不认,只要没有确凿证据指向我,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孙策再怒,为了大局,未必会立刻撕破脸。毕竟,曹操在北,虎视眈眈,他东吴也需要盟友,哪怕是貌合神离的盟友!”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

“我还需要江东……至少现在,还需要这个名存实亡的盟友来牵制曹操,为我夺回荆州、站稳脚跟争取时间和空间。”

刘备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

他开始以纯粹的政治眼光,重新审视与东吴的关系,思考如何修复裂痕,甚至……如何从中牟利。

——

转眼到了冬日,局势似乎出现了新的契机。

曹操方面对江东边境的骚扰加剧,孙曹之间的矛盾再次凸显。

在与诸葛亮、庞统等心腹谋士进行了无数次密室商议后,一个被他们认为“完美”的计划逐渐成形。

“主公,此乃天赐良机。”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冷静,“曹操施压,孙策必感压力。此时,我方可主动向东吴再次递出橄榄枝,表明共同抗曹之决心。但,需有一个前提——东吴需允我大军进驻南郡。”

另一位谋士接口道:“南郡地处要冲,北可抗曹,西可图荆。我军可明面上打着助吴抗曹、北伐南阳的旗号进驻,获得合法立足点。届时……假意进攻北部曹军,实则积蓄力量,暗中运作。但真正的目标,是让整个荆州失而复得,彻底落入我方掌控!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刘备听着众人的分析与筹划,手指在荆州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南郡的位置。

眼神中闪烁着枭雄的野心与志在必得的光芒。

于是,他决定,亲自前往江东面见孙策,以表诚心。

但这个想法,是否还藏着另一个隐秘的念头?

或许,他是想亲眼确认,她……是否真的安好。

或许,他想有机会,能远远地……再看她一眼。

或许,他可以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用最平静、最符合他身份的语气……问出一句:

“孙郡主,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