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曲通人意（2/2）
春日的风温柔地穿过街巷，拂动小乔额前的碎发，也为她送来身侧之人身上清浅而持续的檀香。
这气息不浓不烈，沉静安神，竟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与心安，仿佛早已在何处相识。
她心中暗忖：此人……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体贴入微，与传闻中那个决胜千里、令敌胆寒的周都督，似乎判若两人。
这份安心感给了小乔勇气。她微微侧首，轻声开口，打破了和谐的静默：“周公子……似乎很偏爱檀香？”
周瑜闻言，目光从街景收回，认真答道：“确是如此。檀香清冽，能静心凝神。在这纷扰乱世之中，人……总要寻些方式安顿心神。”
他顿了顿，语气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只是此香幽微，旁人不易察觉……难不成，乔小姐也对檀香有所偏爱？”
小乔抬眸，认真思忖片刻，声音柔和：“倒非偏爱。只是平日抚琴时，习惯点燃一炉，借此静心，便于入境。”
这话仿佛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周瑜记忆中那个鲜明的画面——乔府花厅，帘幕微垂，那个灵动的身影端坐琴台，指尖流转出清越琴音。
他眼中掠过一抹纯粹的欣赏，语气诚挚：“那日在府上，有幸听得小姐琴音，清越悠扬，技艺与情韵皆臻上乘。公瑾……心中甚为钦佩。”
小乔脸上倏地浮起一抹绯红，如同晚霞染上白玉。
她微微垂首：“周公子谬赞了……”
这类夸赞她自幼听得不少，早已习惯。可不知为何，此话出自精通音律、名满江东的周瑜之口，这简单的赞赏竟让她心弦微颤，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
她鼓起勇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询，轻声问道：“听闻周公子琴艺超绝，名动江东……不知，公子最钟爱哪首曲目？”
周瑜并未立刻回答，他仔细思索了片刻，仿佛在斟酌哪个答案最能表达心迹。
最终，他声音温和而坚定地说道：“我……甚是喜爱《高山流水》。”
小乔闻言，脚步微顿，蓦然抬头看向他，明眸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周公子也喜爱《高山流水》？”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提高，“这……这是家母生前最钟爱的一曲。她常说，此曲意境高远，尤需知音相和，方能奏出其中寻觅与相知的真谛。”
周瑜的唇角漾开清浅的笑意，眼神温润地注视着她：“此曲确是琴中绝响，意在弦外。我年少习得，常与……挚友合奏。”
他语速平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只是如今世道纷扰，军务倥偬，能静心抚琴、寻觅知音的机会，愈发难得。”
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小乔因兴奋而微红的脸颊上，轻声道，“今日与乔小姐一席话，方知竟有如此共鸣，实在令人……心生欢喜。”
这番话语，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在小乔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之情在她心底蔓延开来，那是一种遇到真正懂得、真正共鸣的欣喜。
她不再仅仅将他视为一位高不可攀的大都督，而是一个在音律世界里，能与她灵魂相接的同行者。
二人言谈投机，竟不觉已行至乔府门前。
那朱漆大门和威严的石狮近在眼前，方才还觉得漫长的路，此刻却显得过于短促。
小乔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周瑜怀中那架木琴，心中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迟疑。
周瑜的目光依旧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唇边噙着未尽的笑意，告别的话语在喉间辗转，却迟迟未能说出口。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仿佛二人都在心底无声地叹息——这路，为何不再长一些。
终于，周瑜压下心头那抹陌生的紧张，清朗的声音比平日更柔和几分，鼓起勇气问道：“今日与乔小姐相谈甚欢，不知……公瑾是否有幸，能与小姐合奏一曲《高山流水》？”
小乔眼眸瞬间被点亮，心底的欣喜如涟漪般漾开。
这话，正是她方才盘旋在心头却未能说出的期盼！她几乎要立刻点头应允。
然而，就在她檀口微启的刹那，一阵熟悉的马车轱辘声由远及近！
小乔猛地扭头，只见父亲与大乔姐姐乘坐的马车正转过街角，朝着乔府门口径直驶来！
“今日……今日不方便！”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数，连忙从周瑜怀中接过木琴，语速飞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感谢都督相送，都督请回！”
话音未落，她便像一只受惊的幼鹿，抱着那架承载了太多心事的木琴，逃也似的转身，裙裾拂过门槛，匆匆消失在照壁之后。
周瑜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怀中骤然失去的重量和余温，让他有一瞬间的错愕。
随即，他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只得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重复了一遍她最后的称呼：“都督……”
这疏远的官称，此刻听来，竟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怅然。
正当他望着小乔离去的方向微微失神时，乔公的马车已稳稳停在了府门前。
乔公在家仆的搀扶下率先下车，大乔紧随其后。
乔公一眼便瞧见了门前伫立的白色身影，颇为意外，连忙上前拱手：“哎呀，周都督？老朽失礼了！今日去拜访老友，不知都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快请都督进府一叙。”
说着，便热情地做出了“请”的手势。
周瑜瞬间回神，心思辗转间已明了小乔方才仓促离去的原因。
于是他迅速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儒雅从容，拱手深深一礼，言辞恳切：“乔公言重了。今日不过是偶然路过贵府门前，怎敢再行叨扰？府上既有事，公瑾便先行告辞了。”
他言辞得体，态度坚决，乔公见他似确有去意，也不便强留，只得寒暄两句，目送他转身离去。
一直安静立于乔公身后的大乔，此时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方才小乔消失的内院方向，又看向周瑜那虽挺拔却隐约透着一丝落寞的背影，唇角弯起一抹了然又温柔的浅笑，轻声喃喃：
“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