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铁将柔情(2/2)
曹仁本想挥手,却动不了,只得任她动作温柔。
瑛瑛将药碗端来,略略吹凉,试了试温度后,扶他坐起,一口一口地喂下去。
曹仁蹙眉,终是开口:“你这是何苦?”
瑛瑛顿了顿,眼中一瞬水光流转,却含笑而答:“将军虽性情刚烈,却是忠肝义胆之人,我是您的夫人,这些,是我该做的。”
这一句,像夜雨打在冷铁之上。
曹仁喉中微哽,未答话,只默默将药饮尽。
几日后,雨过天晴,连日的阴雨终于散去,许都也终于迎来了一丝阳光。。
曹仁伤势渐愈,坐在廊下静思。
瑛瑛送来汤水,将盏放在他手边,轻声道:“今日气候晴朗,将军可以出门走走。”
曹仁望了她一眼,而后瞬间移开视线,嘴角带有一丝倔强,忽问:“你......要一起吗?”
瑛瑛怔了怔,然后笑着点头:“好。”
曹仁听后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可看着她柔和的眉目,心头却猛地一紧。
当夜,曹仁第一次没有回东厢,而是睡在主屋内,守着红烛燃尽,与瑛瑛一起完成那新婚该有的仪式。
翌日天未亮,瑛瑛便起身。
这是她与曹仁成婚后第一次挽起发髻,这是真正的夫人的象征。
她悄然推门至前院。
廊下已有仆人通传,曹仁将于今日再赴兵营,短则数日,长则半月。
于是,她携了一件新缝的玄色披风,轻步走至前厅。
曹仁已经整装待发,腰悬长剑,神情肃穆。
瑛瑛上前,将那披风递于他手。
“寒气正重,我为你缝了披风。将军上阵,愿平安。”
曹仁眉头微动,终是接过,嘴唇轻启,似欲说什么,终究开口:“以后,你唤我夫君就好。”
说罢他转身而去,靴声踏雨而远。
瑛瑛伫立廊下,指尖还有未散的针线余温。
她望着曹仁远去的背影渐渐融入晨曦,如一尊墨色雕塑沉入薄雾,冰冷、孤傲、不容靠近。
寒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也带走她袖中藏着的一缕温意。
身后丫鬟轻声唤道:“夫人,该进屋了。”
她轻轻点头,却未动步。
“夫人。”那丫鬟又唤了一声。
她这才回神,转身缓缓步回内院。
她知道,他们二人不过是政治联姻,可她也相信,终有一日,她愿用自己的温柔,一点一滴地,融化他心中那座铁铸的城墙。
是夜,曹仁所驻军营有急报传回许都,言江夏动乱,荆州局势不稳,丞相或将派兵出征赤壁。
而此时的曹仁,正于营帐中披甲而立,眉目冷峻,沉默寡言。他手中拈着那披风,望了一眼袖口,眼神微滞,似是察觉到了袖口里绣着的那枚隐匿的白梅。
指腹轻抚而过,那一针一线,带着淡淡香气,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有人默默为他点了一盏心灯。
“将军,丞相军令。”副将进帐。
他蓦地回神,收起披风,冷声道:“备马,天明前出发赤壁。”
说罢他将披风放置在榻上。
可那朵白梅,却在帐中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开着。
许都的冬日,长而冷。
曹仁去后,瑛瑛几乎再也不曾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
她不哭,也不闹,只每日按时去后院的佛堂诵经,手指摩挲着温热的念珠,心却早已拈着另一个名字。
她不知这段姻缘最终会通向何处,只知她愿做那个等在长街尽头的人,等一场春风归来,等一座铁壁松动。
哪怕岁月漫长,也终有一日,她要让那冷硬如戟的男人,在她的怀中卸下铠甲,开口唤她一声:“夫人。”
可不久之后,赤壁战败的消息,随着北归的残兵一路传回许都。
朝野震动,百官惊惧,而曹府内,瑛瑛守在院中廊下,日复一日望着南方,等一个迟迟未归的身影。
她听闻主公已返许都,军中将领多已归营——可曹仁,始终不见踪影。
直到第三日,一名从江陵返途的斥候,送来一封薄信,覆着简淡的家徽与熟悉的墨香。
瑛瑛颤手拆开,信中不过寥寥几句:
“吾奉命镇守江陵,敌势未退,胜负未定。若一旦不守,生死难料。
汝可回娘家,亦可改嫁。勿念。”
落款仍是“曹仁”,字迹刚劲如旧,却透出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冷峻。
她怔怔地望着那封信良久,指尖微颤,泪水却迟迟未落。
许是这世上,最令人心碎的,并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有人用尽冷静与克制,亲手斩断你所有的痴念与守候。
那夜,瑛瑛未再点灯。
只将那封信收进妆匣,锁上,再未提起。
从此,她每日仍起得极早,梳妆整衣,操持府中诸事,仿佛他不过出门数日,终会归来。
管家劝她:“曹将军既让夫人你改嫁,何不听从?”
陈家也来人了,是她的大嫂,带着两名婢女,携了几件新制冬裳入府探望。
言语间尽是关切:“瑛瑛,曹将军久驻江陵,生死未卜,既他言明放你,你又何苦独守?你还年轻,陈家嫡女,尚可再议一门好亲事。”
瑛瑛低首斟茶,温声道:“多谢嫂嫂挂念。陈家家风严整,若我擅自改嫁,岂非叫世人指我陈氏轻慢名节?”
大嫂眉头一蹙,声音低了几分:“这年头,战乱不断,名节算什么?更何况——曹将军那封信你我都看得明白,他是真心不想你等。你如今一人,怎撑得起这一座府?”
可瑛瑛却轻轻抚上衣襟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角微动,半晌才开口:“可如今……我并非一人。”
那是一句极轻的话语,却胜千钧之重。
她缓缓起身,移至窗前,望着院外初雪将落未落的天色,手掌覆在腹上,指间带着微不可察的温柔:
“嫂嫂,我喜脉已显……不过月余。将军临行前夜,虽未言语,但……终究,还是留了我一个念想。”
大嫂神色一滞,唇张了张,终是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从此,陈府再来人时,未带走她,也未再提“改嫁”之事。
瑛瑛独自立在廊下,望着落雪渐深。
她知道,纵使那人心如铁壁冷城,她也甘愿以这一命相系的血脉,替他守下这段缘。
他或许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可她心里,早已为他,留下了一条温柔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