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喜得麟儿(2/2)
屋内本是灯火通明、空气却沉寂得压抑。几名接生婆围在床榻四周,一名老郎中眉头紧蹙,正在翻阅药包。
见孙策到来,众人皆一惊,纷纷让开,连忙低头施礼,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透过人群让开的缝隙,孙策第一眼就看见了榻上那道虚弱的身影——是他的大乔,是他日日呵护、视作掌上明珠的夫人。
她面色如纸,唇角几无血色,纤长的睫毛微颤,眉头紧蹙,整个人陷在白被之间,仿佛一朵即将凋谢的花。额角汗水湿透了鬓发,数缕发丝贴在脸颊与脖颈,她显然早已筋疲力尽,双目半睁,直到看到孙策身影时,那微颤的睫毛才猛然一抖,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轻轻动唇,声线虚弱而颤抖:“伯符……”声音若有若无,却重重砸在孙策心口。
那一刻,孙策只觉喉头一哽,万语千言卡在舌尖,他骤然失去了所有沙场上的锋芒与果决。
他疾步上前,双膝重重跪在榻前,一把握住大乔冰凉的手,用极其温柔的语气颤声低语:“夫人……别怕,我在,我回来了……”
那一声“我在”,说得极轻,却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那只握剑的手,此刻只是无措地贴在她掌心,微微发颤,不知是汗是泪。
大乔望着他,泪水如雨而下,声音依旧是喃喃:“孩子……伯符……我……对不起……”
孙策额头抵在她手背,强忍泪意,沙哑低语:“夫人放心……这不怪你……你一定会平安的……孩子也会平安。”
大乔眼中泪光闪烁,点了点头,却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痛楚袭来,她低声呜咽,忍不住抽泣了一声,整个人像一片将要碎裂的薄瓷,在疾风中苦苦支撑。
接生婆察觉胎儿已入产道,立即喝令道:“孙夫人!再用力些!就是现在!孩子的头马上出来了!”语气急切而又坚定。
大乔咬紧牙关,呼吸急促,一只手死死抓住被褥,另一只则被孙策紧握不放,孙策的手温暖有力,给了她许多力量,她像是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一般,周身冷汗如雨,她从未如此虚弱,也从未如此坚定——只因他在身侧。
“夫人,孩子转得不正,你要再努力一些啊!”接生婆急声喊着,语中带颤。
大乔艰难喘息着,疼痛一波高过一波地袭来,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撕裂。
宋郎中一边为她把脉,一边叮嘱旁人继续热敷小腹催产,一边让侍女提防夫人昏厥。
一阵强烈的宫缩再次袭来,大乔身子剧烈一震,牙关紧咬,额头青筋直跳。她几乎咬破了嘴唇,血珠顺着唇角滑落,却仍未放松一丝力道,孙策见状立马将自己手臂放在大乔嘴边让她咬着。
接生婆神情骤紧,喊道:“头出来了!夫人,再用一次力!孩子马上出来了!”
大乔已然意识模糊,只凭着一股毅力支撑着。她紧握被褥的手忽然一松,整个身子一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哇——!”
婴儿的啼哭霎那间冲破屋中紧绷的空气,仿佛一道雷电劈开厚重的夜。所有人都愣了一瞬,继而齐声欢呼:“生了!是个小公子!”
由于婴儿是早产,刚一出生,宋郎中和接生婆便立刻接手,紧急擦拭净身、包裹襁褓,再检查呼吸、四肢、脉象,手法沉稳而迅速。整个房间虽然灯火通明,但空气里依旧残存着刚刚分娩后的血腥气,湿热与紧张还未完全褪去。
而孙策却始终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只紧紧地握着大乔的手。他的眼圈已红,指尖微颤。他堂堂江东之主,驰骋沙场,惯于杀伐决断,可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榻上的女子,他的夫人,如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只为将他们的骨血带到人间。
他终于忍不住,泪水无声滚落,滴在她发丝之中,哽咽着低声道:“夫人……你辛苦了……”
大乔缓缓睁眼,听见他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她轻轻笑了笑,那笑中有疲惫,也有满足,声音几不可闻:“孩子……我们的孩子……”
宋郎中这时也轻轻说道:“夫人莫要担心。小公子虽是早产,身体比足月婴孩弱些,但并无大碍,呼吸平稳,骨肉匀称,是个健康的小少爷。”
说罢,接生婆将已包裹好的婴孩轻轻抱来,走近床前,轻声唤道:“夫人,抱一抱吧。”
孙策赶紧侧身扶起大乔一点,接生婆将小婴儿放入她怀中。大乔手指轻轻颤抖地抚摸着襁褓中婴儿稚嫩的脸颊。婴孩闭着眼,睫毛如羽,粉脸细嫩,偶尔轻哼几声,小小的拳头蜷缩着在她胸前轻轻动着。
大乔喃喃道:“像伯符……”
孙策看着大乔怀中那稚嫩生命,胸口起伏,声音低哑,仿佛还无法相信这一切:“我……当爹了……”
此时,小乔终于从香儿房中赶来,一身略显凌乱,脸上还有未擦尽的泪痕。她一走进卧房,便看到了这一幕:床上,大乔怀着襁褓婴儿,孙策坐在榻边握着大乔的手,灯光映照下,三人仿佛笼罩在一层静谧又神圣的光晕中。
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她一时再也克制不住,泪水又一次涌出。小乔几步上前,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大乔的手,声音哽咽:“姐姐……”
大乔虚弱却安心地笑着:“妹妹......我没事……快,来看看……你的小外甥。”
小乔抬手,轻轻触摸婴孩圆润的小脸,那细嫩如玉的触感让她心中顿时柔软如水,她轻声道:“像姐姐……有一样的鼻子和唇……”
大乔目光忽然微变,低声问:“香儿呢……她怎么样了?”
小乔立刻正色道:“她还没有醒来,不过郎中说她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太过虚弱,需要静养些时日。姐姐放心,妹妹一直陪着她。”
听到此话,大乔长出一口气,终于闭上眼睛,似是卸下了所有牵挂,只剩下怀中这柔软的生命和她身旁那双始终没有松开的手。
良久,房中已渐渐安静,接生婆与郎中退至一旁,小乔也返回卧房,仆人们小心翼翼地收拾干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大乔已经沉沉睡去,面容虽仍苍白,但神情安稳,呼吸绵长。
襁褓中的婴儿安静地躺在她怀中,偶尔发出几声奶音,粉嫩的小脸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孙策低头看了一眼,缓缓伸出手,将孩子轻轻抱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刚刚降临世间的小生命托在怀中,像是托起一块无价的宝玉。他从未想过,原来一个将军铁腕所不能动摇的胸膛,也会为这样一团柔软微弱的生命而悸动、震颤。
他缓缓低头,额角轻轻贴近婴儿额头,声音低沉却温柔,像是自语,又像是誓言:
“我的孩子……我孙策的骨血,我江东的未来。”
“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你付出了多少?她差一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可如今你终于平安出生,我却……却只觉得自己愧疚。”
“我以为我可以护住你们母子,护住整个江东,可在你来临之时,我却不在她身边。”
“你是我的血脉,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责任。我曾以剑安国,如今,我还要以父名安你。”
他轻轻摇晃婴孩,低头再看,那小小的脸颊竟微微皱起,嘴角露出若有似无的弧度,仿佛能听懂父亲的誓言。
孙策眼中,仿佛看见了这孩子长大后驰骋疆场、守卫江东的模样。可也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仅是江东城主,更是一个父亲——有牵挂,有柔情,有不能败的理由。
他轻声一笑,低语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个乱世毁了你。哪怕是用我这条命,我也要让你和你母亲,永远安好。”
房中灯火暖黄,孙策抱着新生的儿子,那双素来威严的眼里映着襁褓中婴孩的脸庞。那一刻,他仿佛什么都能放下——千军万马、政务战事、荣耀生死,都不及怀中这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重要。
可这温情只维持了短短片刻。
孙策低头看了眼身旁沉睡的大乔,她面色仍未完全恢复,眉间尚有痛意。
那一瞬,他心头翻涌的,不止是心疼,还有愤怒,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将婴儿轻轻递给一旁的奶娘,语气温柔却坚决:“照看好他。”而后,他转过身,神情早已恢复为铁血将军,身影修长挺拔,如一柄出鞘之刃,杀气暗藏。
他一步步走出门,踏入前厅,步伐沉稳却带着肃杀之势。门前侍卫立刻躬身迎接,可尚未开口,孙策便冷声问道:
“今日,夫人为何会突然失血过多?”
侍卫一听,顿时跪倒在地,额头贴地,语气颤抖:“是……是因为孙夫人得知孙小姐受了伤,心中受惊……才……才动了胎气。”
孙策眼神一凛,语气骤冷:“放肆!是谁传的话?”
语气中已然带着怒火,周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这时,一名士兵押着另一名面如土色的侍卫上前,那侍卫已吓得几乎站立不稳,被硬生生拽到孙策面前。他脸上青白交加,嘴唇发抖:“将军恕罪!属下……属下不知您今日不在府中,想着事急,便……”
话未说完,孙策目光一沉,猛地一脚踹出,毫无预兆!那侍卫应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口吐鲜血,当场昏迷。
周围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
孙策沉声道:“把他拖下去,押入大牢。”
“是——!”两名亲兵立刻应声,将那人拖走,地上留下一道血痕,映着孙策冷峻的脸庞,更添几分肃杀。
他不再看那侍卫一眼,转身快步走向香儿所在的院落。
门未至,便已有郎中与几名侍女迎出,齐齐跪地,郎中上前低头说道:“将军,刘……刘夫人已脱离危险,虽伤口深重,但性命无忧。只要静养,便可无碍。”
可孙策听到“刘夫人”三字,眉峰一凛,目光猛地扫向郎中,声音低沉而有力:
“以后,她便是孙小姐!”
“若还有人称她为刘夫人……”他顿了顿,眼神冷厉得几乎逼人。
郎中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伏地磕头:“是是……孙小姐,孙小姐……老朽失言。”
一言落地,四座皆静。
孙策伫立在廊下,身披铁甲未脱,冷风拂过衣角,猎猎作响。他回眸望了一眼灯火摇曳的病榻处,心中一瞬泛起万般情绪——刚为人父,却连喘息片刻都无法享有。兵马在前,血亲在后,他要护住的,是家国天下,亦是枕边人和骨血之亲。
他握紧拳,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