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茶、演技（1/2）

第七接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不是想象中表情冷峻、目光如电的特工，而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合身的行政夹克，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更偏向学者或高级文员的男子。他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微笑，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林墨先生是吧？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您休息，让您受惊了。”男子的声音温和，语速平缓，带着一种能让人不自觉放松的亲和力，“先喝杯热茶，压压惊。夜里凉，暖暖身子。”

林墨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苍白和茫然，他双手接过茶杯，指尖甚至还配合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谢…谢谢…请问，这里是？我…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我真的就是做个直播，没想惹麻烦…”

“别紧张，林先生。这里很安全。”男子在林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仿佛这只是朋友间的一次夜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赵，赵青。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嗯，负责处理一些特殊意外事件的协调员。”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和而专注，但林墨能感觉到那目光深处一丝极其专业的审视，正在细致地扫描他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细微的身体语言。

“特殊意外事件？”林墨重复了一句，眼神里的困惑非常自然，“您是指…我直播那个…那个东西？”他似乎心有余悸，不太敢具体描述。

“是的。”赵青点点头，笑容不变，“您今晚的直播内容，确实…比较特殊。我们注意到了一些异常情况，出于对公民安全和国家公共安全的负责，需要请您过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毕竟，从天上掉下来东西，这可不是小事，万一伤到人，或者有什么其他隐患，就不好了。您说对吧？”

语气合情合理，充满了官方的关怀和责任感，完全挑不出毛病。

林墨立刻用力点头，脸上浮现出后怕和懊恼：“对对对！您说得太对了！太危险了！我现在想起来都腿软！我就是…就是脑子一抽，想整点活儿，吸引点观众，谁知道…谁知道真会有东西掉下来！差点把我砸死！吓死我了！”他拍着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夸张表情。

“理解，理解。”赵青表示充分共情，“年轻人搞直播创新，想法多是好事。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安全第一。能详细说说，您是怎么想到…用脸盆去接…呃，‘卫星’的这个创意的呢？”他用了林墨直播时的原话，带着一点善意的调侃。

来了，切入正题了。林墨心里门清，但脸上却摆出一副“别提了”的糗态。

“唉！赵同志您就别笑话我了！”他挠了挠头，表情尴尬，“网上瞎看的段子呗！说什么用脸盆能接收宇宙信号之类的…我就想着反正是整活，效果越离谱越好，就瞎编了个‘接卫星’的噱头…谁他妈能想到…”他声音又带上了哭腔，“谁能想到它来真的啊！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吧？！我是不是该去买彩票啊？”

他成功地将动机引向了“沙雕整活”和“离奇巧合”，完美契合他外在的主播人设。

赵青微笑着记录了什么，然后看似随意地继续问：“确实非常巧合。那么，东西掉下来之后，您当时好像受到很大冲击，我们都听到您似乎说了些什么…好像提到了一些…比较专业的词汇？比如‘烧蚀’、‘导电性’…还有什么‘临界电流密度’？”

问题抛出的瞬间，尽管赵青的语气依旧温和，但林墨敏锐地感知到，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无形的压力悄然聚焦在他身上。观察室后面，不知道有多少双专家的眼睛正盯着他此刻最细微的反应。

关键时刻！

林墨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卧槽我居然还说过这个？”的震惊和极度尴尬，他猛地一拍大腿：“啊？！我还说过这个？完了完了完了！肯定是吓懵了胡说八道！”

他显得非常窘迫，甚至有点语无伦次：“赵同志您千万别当真！那都是…那都是我以前刷短视频，不知道哪个科普博主还是科幻电影里看来的词儿！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吓傻了，嘴里就秃噜出来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啥意思！真的！您让我现在解释，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丢死人了！”

完美的表演。将一个普通人遭遇极度惊吓后可能出现的记忆混乱和胡言乱语表现得淋漓尽致，并且主动切断了这些术语与自己真实知识储备的可能联系。

赵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立刻追问，而是端起自己那杯茶喝了一口，给了林墨几秒钟的“平复”时间。这是一种高超的问询技巧，用停顿来施加无形的压力，观察对方是否会心虚地补充解释，从而露出破绽。

林墨则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因为“失言”而感到羞耻和不安的年轻人，低头捧着茶杯，不敢看对方。

过了一会儿，赵青才放下茶杯，语气更加随意，仿佛只是闲聊般提起：“哦，对了。我们的技术人员在查看您的直播设备时，注意到您在事后好像在一个便签本上…随手写了点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些…数学公式和化学符号？”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设备恢复数据时的正常发现，我们尊重您的个人隐私。只是有些好奇，您是在记录什么吗？还是…直播剧本的一部分？”

图穷匕见！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相比之前受到惊吓时的呓语，这种事后“冷静”状态下写下的东西，无疑更具可信度和危险性！

林墨的心脏微微加速，但脸上却瞬间切换成了“恍然大悟”和“哭笑不得”的表情。

“哎哟！您说那个啊！”他一拍脑门，表情简直无地自容，“那…那更丢人了！那是我之前为了装逼，从网上一个看起来特别高大上的论文里抄的！真的！就那种全是英文和符号，看不懂但感觉特别厉害的玩意儿！”

他演技爆表，甚至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死要面子的讪讪：“我本来想…直播的时候假装不经意露出来，营造一种‘我其实是个隐藏学霸’的人设…结果后来觉得太尬了，就没用上。谁知道手欠没删…让您们看到了…太社死了！”

“网上抄的？”赵青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千真万确！”林墨指天画地，表情诚恳得不能再诚恳，“就那个…叫什么…arxiv的网站？还是什么sci-hub？我也记不清了，反正瞎搜的。您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查！真的！我就是图个乐子，装逼用的…”

他主动提供了信息来源（arxiv和sci-hub确实是科研人员常用的预印本和论文网站），但范围极大，根本无法具体追踪，完美符合一个想要装逼的年轻人随手网上扒拉东西的特征。

赵青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让人看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房间内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林墨“羞愧”地低头喝茶的声音。

观察室内，各种监测数据实时传输。

“心率、皮电反应、微表情…均在正常应激范围内，未发现明显撒谎特征。”

“词汇选择、情绪反馈与预设‘整活主播’人设高度吻合。”

“提供的解释路径（网上抄袭装逼）符合其年龄、职业特征，逻辑自洽。”

几位行为分析师和心理学家低声交换着意见。从纯技术角度看，林墨的表现几乎无懈可击。一切都指向他是一个极其幸运（或者说倒霉）的、恰好撞上天大巧合的沙雕主播。

但，真的是这样吗？那个巧合，未免也太巧了。那些术语和公式，出现的时机和内容，也未免太精准了。

赵青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滑动，似乎在浏览刚刚传过来的更多信息。包括林墨的履历（普通大学毕业生，专业成绩平平，无特殊背景）、购物记录（确实只买了一个最大号铝盆和一些普通直播道具）、近期网络浏览记录（充斥着游戏攻略、沙雕视频和直播技巧搜索，偶尔有几条科普视频记录，但浅尝辄止）…

一切表面证据，都在支撑林墨的“无辜路人”设定。

终于，赵青放下了平板，脸上重新露出那温和的、公式化的笑容：“原来是这样。看来确实是一场惊人的巧合和误会。让您受惊了，林先生。”

他站起身：“感谢您的配合。我们的初步了解已经结束。您随时可以离开了。”

这就结束了？林墨心里一愣，但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惊喜：“真的？我可以走了？谢谢！谢谢赵同志！”

他也连忙站起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当然。”赵青点点头，递过来一张只有电话号码的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之后您再想起什么细节，或者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随时可以打这个电话。另外，出于安全考虑，也希望您暂时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以及我们的谈话内容保密。毕竟，事情还在调查中，您也不希望被过多打扰，对吧？”

“明白！明白！绝对保密！”林墨接过名片，像捧着救命符，连连保证。

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来，礼貌地引导林墨离开。他的个人物品，包括手机，都已经检查完毕，归还给了他。

走出那栋不起眼的大楼，深夜的冷风一吹，林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面前，还是来时的那位司机。

“林先生，请上车，送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