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抚军安民 暗流始涌(1/2)

晨雾还未散尽,阳朔城头已站满了人。

不是守军,是百姓。

男女老少,挤在垛口后面、马道边上,一个个伸着脖子往东看——那里是俘虏营的方向,黑压压蹲着上千梧州兵。昨夜的血腥味还没散,今早的米汤香已经飘了过来。

“林大人真会放人?”一个挑菜的老汉小声问。

“听说昨夜就杀了十几个当官的,兵卒一个没动。”旁边卖柴的汉子压低声音,“我舅老爷在衙门当差,说林大人天没亮就去俘虏营了。”

“去干什么?”

“谁知道……总不是请他们吃酒吧?”

人群窃窃私语时,俘虏营的木栅门开了。

林夙是拄着拐杖走进去的。

伤腿还没好利索,每走一步,左小腿就像有根烧红的铁钎在骨头里搅。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让周铁骨和杜衡一左一右跟着,身后就八个亲兵——还都是刚收编的瑶民,连甲胄都凑不齐。

营地里原本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下子全停了。

上千双眼睛盯着他。

这些兵卒昨天还是敌人,今天已是阶下囚。他们脸上有恐惧,有麻木,也有藏在眼底的恨意。人群里有人悄悄握紧了拳头,有人往后退了半步。

林夙停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

他没看那些眼神,而是先扫了一圈营地——地上有昨夜临时铺的草席,几个伤兵蜷在角落,军医正在给他们换药。远处火堆上架着大锅,米汤刚滚,热气腾腾。

“粥够吗?”他问负责看管的刀老三。

“按您吩咐,一人一碗稠的,伤兵加半碗。”刀老三声音粗哑,“就是盐快没了,只能淡着吃。”

林夙点点头,这才转向俘虏。

他开口时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听得清:

“我叫林夙,就是你们昨天要杀的那个人。”

全场死寂。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恨我。”他顿了顿,“不是因为我要杀你们,而是因为我把你们的主将杀了,把你们的旗砍了,让你们跪在这儿——丢了饭碗,也丢了脸面。”

人群里传来几声粗重的呼吸。

“可我也知道,”林夙慢慢转了个身,目光扫过那些年轻的脸,“你们当中,八成是被抓了壮丁来的。家里有爹娘要养,有弟妹要吃饭,有田租要交。军饷发不下来,还要被克扣粮草,冬天连件厚袄子都没有。”

有人低下头。

“昨天死在江里的,有我的弟兄,也有你们的同乡。”林夙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可我想问一句——他们是为谁死的?”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

“为我林夙?我没那么大面子。”

“为朝廷?那朝廷给了你们什么?”

“说到底,是为了一口饭,一个前程,一份活路。”

他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一步,草鞋踩在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可活路,不该是拿别人的命去换。”林夙停下,看着最近的一个年轻俘虏——那小子最多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眶却是红的,“你叫什么?”

年轻兵卒吓了一跳,嘴唇哆嗦:“王、王二狗……”

“家里几口人?”

“爹,娘,一个妹妹……爹瘸了,娘去年染了风寒,一直咳……”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是顶了我哥的名字来的,他、他成亲了,有孩子……”

林夙沉默片刻。

“你走吧。”他说。

王二狗愣住。

“今天,你们都可以走。”林夙抬高声音,对着全场,“想留下的,我分田,给饷,按‘惊雷营’的规矩来。不想留的,现在去那边领三天的干粮,自己回家。”

他指了指营地门口——那里已经摆好了几十个麻袋,里面是烤干的饼子。

“但是,”林夙的声音忽然转厉,“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乡亲父老——林夙不杀降卒,也不劫百姓。我要的,只是这漓江两岸能种田、能通商、能活人。若朝廷允了,我自解甲归田。若朝廷不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那这阳朔城,就是我给天下人的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只有晨风吹过营旗的“猎猎”声。

半晌,角落传来压抑的抽泣——是个断了胳膊的老兵。他哭得肩膀颤抖,却咬着牙没出声。

然后,第一个人站起来,走向营门。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半个时辰后,三百二十一人留下,一千四百余人离去。

离去的每人背着一个粗布包袱,里面是六块饼、一小袋盐。他们走过城下时,城头的百姓静静看着,没人扔石头,也没人骂“叛军”。

只有一个妇人忽然喊:“路上小心!”

队伍里有人回头,抬手挥了挥。

晨光正好。

午后,阳朔城没摆庆功宴。

林夙让人在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搭了台子,把全城百姓、留下的兵卒、新收的匠户都叫来。

台上没摆酒肉,只摆了三样东西:

一摞名册、一箱铜钱、一面新旗。

“今天不庆功。”林夙站在台上,腿伤让他不得不微微倚着桌沿,但背挺得笔直,“因为功是死人挣的,活人没资格庆。”

他拿起最上面那本名册。

“陈大石,梧州苍梧县人,三十一岁。”他念出一个名字,台下角落一个妇人猛地捂住嘴,“昨夜第一个跳上敌船,砍断了桅杆,身中七箭,死在船头。”

他顿了顿,看向那妇人:“抚恤银二十两,今日发。你孩儿五岁后,可免费入县学蒙学堂,管一顿午饭。”

妇人瘫倒在地,号啕大哭。

旁边几个妇人赶紧去扶。

林夙没停,又念下一个:“李老栓,阳朔东滩人,四十九岁。开战时自愿上船当桨手,流矢穿喉。”

“赵小虎,十六岁,昨夜守西门时被滚石砸中……”

他一个一个念。

每念一个,台下就有人哭出声。念到第十七人时,连台上站着的雷震都别过脸去,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三十七个名字,念了一炷香时间。

念完,林夙合上册子。

“这些银子,这些承诺,不是恩赐。”他扫视全场,声音沙哑,“是欠债。我林夙欠所有战死兄弟一条命,所以得让他们的家人活得好——这就是‘惊雷’的债,得用一辈子还。”

他放下名册,掀开木箱。

里面是铜钱,还有十几锭银子。

“昨夜参战的,按伤重轻,赏银一两到五两。”林夙看向台下那些还裹着绷带的兵卒,“战死的,抚恤加倍。伤重不能再战的,衙门安排活计,或入匠造司学手艺,或去垦荒队当管事——总之,不让你们饿死。”

台下静了片刻,然后响起零星的抽泣,接着是压抑的、如潮水般的呜咽。

那是劫后余生的哭,也是终于被当人看的哭。

林夙等哭声稍歇,才拿起那面新旗。

玄黑底色,金色漓江蜿蜒如龙,一道血色惊雷贯穿中央。

“从今天起,”他举起旗,“这面旗就是阳朔的旗。旗在,田契在;旗在,承诺在;旗在——”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我林夙这条命,就在。”

旗在晨风中展开,雷纹如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