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龙门滩头 金叶开路(2/2)
船行了两刻钟,前方江面陡然变窄,水流湍急。一片黑压压的礁石群出现在眼前,果然狰狞如鬼牙。
“就是那儿。”独眼彪指着一块最大的礁石,“洞在下面,现在能看到两条船守着。”
林夙眯眼望去。两块礁石间的阴影里,确实泊着两条小船,船上有人影。
“独眼彪,你和水猴子留在船上接应。”林夙下令,“杜衡,穿山甲,跟我从后口进去。”
“后口?”穿山甲挠头,“那竖井有七八丈深,没绳子下不去啊。”
“有绳子。”林夙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是青鸢给的金疮药瓷瓶,里面药已经用完,瓶口系着长长的布条。
他又解下自己的腰带,杜衡也解下腰带。三条布带接在一起,约莫两丈。
“不够。”穿山甲摇头。
“加上这个。”林夙脱下外衫,撕成布条,接上。
还是不够。
“穿山甲,你身上还有布吗?”
穿山甲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有!”
他脱下裤子——里面还有条犊鼻裤。
众人:“……”
但确实有用。裤子撕开,再接上,总长度差不多三丈。
“还是不够啊。”水猴子道。
“够了。”林夙看着那竖井的位置,“我们不需要下到底。”
他低声说出计划。
杜衡和穿山甲听完,面面相觑。
“这……能行吗?”
“试试才知道。”林夙看向穿山甲,“你敢吗?”
穿山甲一咬牙:“敢!”
“好。杜衡,你负责掩护。穿山甲,你跟我来。”
船悄悄靠在一块背光的礁石后。林夙三人在礁石阴影中攀爬——林夙腿不便,大部分时候是被杜衡和穿山甲拉着。
半刻钟后,他们爬到了那块大礁石的顶部。
果然有个竖井,井口盖着石板,但没盖严,留了条缝透气。
林夙凑近听了听,下面有说话声。
“……这批盐成色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老大说了,等风头过去再出手。现在龙门滩不太平,东滩那条老龙最近动作很多。”
“怕他?咱们有二十兄弟,他敢来,让他喂鱼!”
林夙对穿山甲使了个眼色。
穿山甲会意,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里面是林夙事先准备好的石灰粉。
他轻轻挪开石板一条缝,将布袋口对准,猛地一抖!
“噗——”
石灰粉撒下去。
“什么东西?”
“咳咳……是石灰!有人!”
下面顿时乱作一团。
就是现在!
林夙将接好的布带一头绑在礁石凸起上,另一头抛下竖井。布带长度刚好到竖井中段,离地还有三四丈。
“下!”
穿山甲率先抓住布带,灵猴般滑下去。林夙紧随其后,杜衡断后。
下到布带尽头,离洞底还有三丈多高。下面烟雾弥漫,人影晃动,咳嗽声不断。
穿山甲从腰间解下个小钩子,钩住井壁缝隙,身体悬空,然后松手——
“噗通!”
他跳进下面一堆麻袋上,缓冲了下,翻身滚落。
林夙也跳了下去。落地时左腿剧痛,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什么人?!”烟雾中有人大喝。
林夙起身,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刃——是墨铁匠还他的那把北辰旧制。
“要盐的人。”
接下来的半刻钟,是杜衡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半刻钟。
洞内十个潮汕帮众,虽然被石灰迷了眼,但个个都是亡命徒,摸黑也要挥刀乱砍。
林夙腿脚不便,只能背靠盐堆,以短刃格挡。穿山甲灵活,在麻袋间跳跃,用钩子偷袭。
最险的一次,一把刀几乎砍中林夙脖颈,杜衡及时掷出匕首,将那人的手钉在盐袋上。
“搬!”林夙低喝。
三人各扛起两袋盐——一袋就五六十斤,林夙腿伤扛两袋已是极限。他们跌跌撞撞冲向洞口。
洞外守船的人听到动静,正在往上爬。
“火药!”林夙喊道。
穿山甲从怀里掏出几个纸包——是墨铁匠给的“烟雾雷”简化版,其实就是火药掺了辣椒粉。
他点燃引线,往外一扔!
“轰!轰!”
爆炸声不大,但烟雾弥漫,辣味刺鼻。爬礁石的人惨叫着滚落。
三人趁机冲到水边,独眼彪的船正好赶到。
“快上船!”
盐袋扔上船,人跳上去。水猴子拼命摇橹,船像受惊的鱼一样窜出去。
身后传来怒骂和箭矢破空声。
“低头!”
几支箭擦着头皮飞过。
船冲出礁石区,进入开阔江面,终于安全了。
四人瘫在船上,大口喘气。
林夙左腿的绷带又被血浸透,脸色白得像纸。
独眼彪看着他,眼神彻底变了。
他数了数盐袋:六袋。虽然没到十袋,但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瘸子——从二十个潮汕帮众手里抢出六袋盐,全身而退。
这已经不是胆量,是本事。
“林……林先生。”独眼彪改了称呼,“您这腿……”
“没事。”林夙咬牙撕下衣摆,重新捆紧伤口,“回东滩。”
船回东滩时,已近午时。
龙啸天站在水寨前,身后站着五十个汉子。
船靠岸,独眼彪率先跳下,抱拳:“当家,林先生回来了。带回来六袋盐。”
人群中一阵骚动。
龙啸天看着林夙被杜衡搀扶下船,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左腿,看着他苍白但平静的脸。
“为什么是六袋?”龙啸天问,“我要的是十袋。”
林夙抬头,直视他:“因为时间不够。再待下去,潮汕帮的援兵就到了。但我带回来的,不止六袋盐。”
他示意穿山甲。
穿山甲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三块腰牌,上面刻着“潮”字。
“潮汕帮三个小头目的腰牌。”林夙说,“他们以后用不上了。”
意思是,杀了三个。
龙啸天沉默了。
他看着那三块腰牌,又看看林夙,忽然大笑。
笑声洪亮,震得江面都起涟漪。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大步上前,重重拍了拍林夙的肩膀——拍到一半想起对方有伤,改为轻拍。
“林夙,我龙啸天服了!”他转身,对着五十个手下,声音如雷,“兄弟们!这位林先生,腿瘸着,还能从潮汕帮手里抢盐杀人!这是什么?这是能耐!是胆色!”
“从今天起,林先生就是我东滩的贵客,他的话,就是我的话!听见没有?!”
“听见了!”五十条汉子齐声应和,声震漓江。
龙啸天又转回身,抱拳,单膝跪地——这是漓江水匪最高的礼节。
“龙啸天,愿率东滩五十兄弟,追随林先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身后,五十个汉子齐刷刷跪下。
林夙深吸一口气,伸手扶起龙啸天。
“龙当家请起。诸位请起。”
他环视众人,声音清晰:“今日我林夙在此立誓:必不负诸位信任。阳朔城,我们一起去拿!赵皓的兵,我们一起去挡!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众人齐吼。
声浪滚滚,惊起江鸟无数。
当夜,东滩水寨摆酒。
虽然只是糙米酒、咸鱼干,但气氛热烈。龙啸天拉着林夙喝了一碗又一碗,喝到第三碗时,林夙腿伤发作,被杜衡扶去休息。
躺在吊脚楼的草铺上,林夙听着外面的喧闹,却毫无睡意。
腿很疼,但心更急。
三天,只剩两天半了。
“先生。”杜衡悄声进来,“沈砚那边有消息了。”
他从怀中取出个小竹筒——是用信鸽新传来的。
林夙打开,里面是沈砚的字迹:
“瑶寨被围,赵文廷率兵二百、雷百户黑衣卫五十,已至寨前。蓝圩老斡旋,暂未强攻,但赵文廷放话:明日午时前不交出阿诺及瑶民‘暴乱者’,便踏平寨子。另:墨师傅已醒,正赶制火器,但材料短缺。”
林夙捏紧纸条。
明日午时……
“还有。”杜衡脸色凝重,“独眼彪刚才私下告诉我一件事。”
“说。”
“‘白扇子’那边有动静。今天下午,有条小船从龙门岛去了西滩,接走了潮汕帮的二当家‘鬼头刀’。独眼彪的人偷偷跟了一段,听到他们提到‘赵同知’和‘里应外合’。”
林夙眼神一冷。
果然,“白扇子”和赵家有勾结。潮汕帮吃了亏,这是要联合“白扇子”报复。
而且很可能,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在东滩。
“先生,我们得尽快动手。”杜衡急道,“等‘白扇子’和潮汕帮联合起来,再加上赵文廷、赵皓……我们会被三面夹击。”
林夙闭上眼睛,脑中飞速运转。
兵力:己方六十人(东滩五十+己方十),其中能战的约四十。
敌方:潮汕帮残余十五人左右,“白扇子”二十余人,赵文廷二百五十人,赵皓三千兵马。
悬殊。
但他忽然想起顾寒声那句话:“棋局已变,执子者当有掀桌之勇。”
掀桌……
怎么掀?
他睁开眼,眼中寒光闪烁。
“杜衡,去请龙当家来。还有,把穿山甲也叫来。”
“是。”
半刻钟后,龙啸天和穿山甲进了屋。
林夙撑坐起来,看着两人,缓缓开口:
“计划有变。我们不等了。”
“今夜,就动手。”
龙啸天一愣:“今夜?打哪儿?”
“不打阳朔。”林夙一字一顿,“打‘白扇子’。”
两人都愣住了。
“先生,‘白扇子’那边易守难攻,而且善用毒,硬打损失太大。”龙啸天道。
“所以不硬打。”林夙看向穿山甲,“你还记得‘白扇子’那竖井的位置吗?”
穿山甲点头:“记得,就在礁石顶,盖着石板。”
“好。”林夙从怀中掏出最后两个“烟雾雷”,“你带几个人,趁夜摸上去,把这两个东西扔进竖井。然后封死井口。”
“这是……”
“墨师傅特制的。”林夙眼神冰冷,“里面除了火药辣椒,还加了点别的东西——沾上皮肤就溃烂的毒粉。‘白扇子’喜欢用毒,就让他尝尝自己的手段。”
龙啸天倒吸一口凉气,但眼中很快露出兴奋:“妙!那竖井是通风口,毒烟灌进去,整个洞都逃不掉!可是……井口封死,他们不会从水口逃吗?”
“所以需要龙当家配合。”林夙看向他,“你带主力,堵住水口。他们一出来,格杀勿论。但要留几个活口——尤其是‘白扇子’和‘鬼头刀’。”
“活口?为什么?”
林夙笑了,笑容里带着冰冷的算计:
“因为我们要用他们的人头,和赵文廷做笔交易。”
他压低声音,说出完整的计划。
龙啸天和穿山甲听完,眼睛越睁越大。
最后,龙啸天重重一拍大腿:
“他娘的!林先生,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好!就这么干!”
“穿山甲,你立刻去准备!”
“是!”
两人匆匆离去。
屋内又只剩林夙和杜衡。
杜衡看着林夙苍白但坚毅的侧脸,轻声问:“先生,这计划……太险了。万一‘白扇子’有防备,万一赵文廷不上当……”
“那就死。”林夙平静地说,“但死之前,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他望向窗外。
夜色深沉,漓江水声呜咽。
远处,龙门岛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而更远处,阳朔城的方向,火光隐约——那是赵文廷在瑶寨前扎营的火把。
三方势力,两处战场,一夜之间,必须决出胜负。
林夙握紧短刃。
掀桌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