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星空夜话（2/2）

战玲珑静静地聆听着，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思索的光芒。她自幼浸淫剑道，所接受的道，讲究的是心无旁骛，意念纯粹，将万千变化、诸般神通，皆归于手中一剑，以绝对的锋锐与专注，破开虚妄，直达本质。霍天渊这种近乎于“主动拥抱混乱、于毁灭中寻觅新生”的修行方式，与她所信奉和践行的道，可谓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但奇异的是，她此刻心中并未生出丝毫的排斥与否定，反而从他这番坦诚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充满了蓬勃生命力与无限创造可能的智慧光芒。那是一种不同于剑道极致毁灭的、属于“创造”与“理解”的独特魅力。

“剑道，所求的，是极致的‘一’。”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如同雪山冰泉滴落玉盘，清越而平稳，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他的话，也像是在梳理自己的道心，“世间万物，纷繁复杂，变化无穷。然于我剑修而言，任它千般法术，万种神通，我自一剑斩之。心诚于剑，则剑明于心，外物不扰，意念纯粹，便可照见虚妄，得窥真如。”她微微停顿，目光掠过那片扭曲的星空，仿佛在与那混乱的景象对话，“故而，于我而言，外界的规则是有序还是混乱，能量是温和还是暴戾，最终都需归于剑心那一点不染尘埃的澄明。守护应当守护之物，斩断必须斩断之缘，心之所向，剑之所指，这便是我的路。”

她的道，纯粹，直接，带着剑修与生俱来的、一往无前的锋芒与不容动摇的坚守。

霍天渊转过头，深深地看向她。在那片光怪陆离、变幻不定的扭曲星光照耀下，她清丽绝伦的侧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纱幔，那平日里冰冷的线条，此刻竟显得无比柔和与坚定。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赞赏与钦佩。“所以……你才能在古剑碑前，不受外物所惑，直指本心，一举踏入‘剑心通明’之境。”他语气诚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这种极致的纯粹与专注，这种对自身道路毫不动摇的信念，是我所不具备的，也是我……由衷敬佩的。”他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有些低沉，仿佛触及了某些尘封的往事，“我自幼便似乎对天地万物运转背后的‘道理’充满了近乎偏执的好奇，总想弄清楚它们为什么会是这样，总忍不住去想，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去理解、去运用、去改变。为此……确实没少惹出麻烦，也没少让那些对我抱有期望的人……感到失望。”他话语的末尾，声音渐低，带着一丝几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落寞与复杂。

战玲珑沉默了片刻，目光从那片癫狂的星空缓缓收回，落在了远方那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仿佛她也随着霍天渊的话语，陷入了某段尘封的、并不轻松的回忆之中。“我出身于云梦宗附属的一个小型修仙家族，并非什么天生灵体、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平静，如同结冰的湖面，但若仔细分辨，却能察觉到那冰层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岁月打磨过的波澜，“幼时体质孱弱，测出的灵根资质，在族中也只能算是中庸之列，算不得出众。家族资源有限，关注与期望，自然更多地倾注在那些天赋更为耀眼的同辈身上。”她的话语非常简洁，没有任何渲染与抱怨，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过往的事实，然而，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之下，霍天渊却仿佛能穿越时空，清晰地感受到一份不为人知的、属于年幼时的她的艰辛、隐忍与骨子里的那份不服输的倔强。

“后来，或许是凭借着一丝不算太差的运气，以及……自认还算不曾懈怠的坚持，得以通过宗门考核，拜入云梦宗，成为一名内门弟子。”她继续说着，语调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对霍天渊方才敞开心扉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回应与交换，也像是在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审视与梳理自己来时的路，“但宗门之内，汇聚四方英才，天才辈出，光芒璀璨。我这般不上不下的资质与根基，置身其中，也不过是泯然众人，毫不起眼。”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清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锐利，“能一步步走到今日，被冠以‘凌霜剑’之名，无非是……在别人选择休息时，自己多坚持了一刻；在别人觉得足够时，自己又多挥出了一剑。如此而已。”

霍天渊心中蓦然一震，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敲击在心口。他怔怔地看着身旁女子清冷而平静的侧脸，脑海中关于她的印象被彻底刷新。在他，乃至在许多云梦宗弟子的眼中，她一直是那个清冷绝尘、剑术超群、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云端受人仰望的“凌霜剑”师姐，是年轻一代剑修的标杆。他却从未想过，在这看似理所当然的光芒与荣耀背后，她也曾有过在资源匮乏中挣扎、因资质平庸而不被看好的漫长岁月，有过仅仅凭借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劲与永不满足的坚持，一步步从尘埃与人群中，硬生生挥剑斩出一条道路的沉重过往。

“原来……你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岁月。”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深切的了然，更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找到共鸣者的悸动。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器鼎峰最初的时光，那些被师长摇头叹息、被同门视为“不务正业”、“异想天开”而孤立疏远的日子。那些无人理解、独自面对无数次失败与嘲讽的日日夜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战场。”战玲珑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扭曲的星空，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坚定，“无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心。”

这一刻，某种无形的、因道路不同、性格差异而存在的隔阂，似乎在这片诡异星空的见证下，悄然消融了许多。他们一个致力于在混沌与意外中探索秩序，寻找无限可能；一个坚守于纯粹与专注中磨砺锋芒，追求一剑破万法。道路迥异，理念不同，但在追求力量巅峰、在直面自身不足、在凭借一股不灭意志于逆境中跋涉的本质之上，他们却奇异地找到了相似的执着、孤独与坚韧。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弥漫在彼此之间的沉默，却不再有之前的试探与疏离，而是充满了一种相互理解后的安宁与平和。他们就这样并肩坐在远古巨兽头骨的边缘，身下是冰冷的死亡，头顶是扭曲的新生（或终结），仰望着那片如同宇宙坟场般破碎、却又仿佛在毁灭的极致中隐藏着某种终极奥秘的星空。彼此的过往、理念、坚持与孤独，在这片光怪陆离的背景下无声地交织、碰撞、共鸣。心扉，在这场特殊的“星空夜话”中，于无声处，悄然向对方敞开了一道缝隙，让彼此世界里那束独特而耀眼的光亮，得以照进对方从未轻易示人的角落。

星空无言，只是以其永恒的、混乱而瑰丽的姿态默默流转，见证着两颗曾经在各自道路上孤独跋涉、饱经风霜的灵魂，在这片绝境废墟之中，逐渐靠近，彼此映照，仿佛在这宇宙的终末之景里，寻到了唯一能理解自己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