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家书(2/2)

在一个深夜,在又一次因为一份无比繁琐的民事纠纷文书而感到焦头烂额之后,卫疆,这位北疆的“战神”,安西的“都护”,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挥退了所有亲卫,独自一人在帅帐内枯坐良久。烛火摇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帐壁之上,像一尊陷入沉思的沉默神只。

最终,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他没有再去看那些处理不完的公文,而是从箱底,取出了一叠上好的、来自京城的宣纸。

他重新研墨,动作缓慢而又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那双习惯了握刀枪的手,此刻提起了笔。笔尖在砚台中饱蘸浓墨,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因烦躁而纷乱的心,奇迹般地,获得了一丝沉静。

笔尖落下。

这一次,他写的,不是军令,也不是捷报。

他给那位远在京城、亲手将他从一介武夫提拔至封疆大吏的“帝师”——征远侯林乾,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

信中,他没有问军务,只字未提西域的钱粮兵马。他也没有问政务,完全没说与秦峰之间的明争暗斗。

通篇,都只是一个学生,在向自己的老师,坦白着自己的“无能”与“困惑”。

他写自己如何能一刀斩下敌酋的头颅,却对着两个村妇的哭诉束手无策。他写自己如何能用炮火让最桀骜的商人低头,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这条丝路真正地万世繁荣。他写自己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刀”的极限。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充满了挣扎与决心的“沙沙”声。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帅帐之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信的最后,用一种近乎恳求的、充满了谦卑的笔触,写下了结束语:

“侯爷,您教我,如何打仗。可您,却没教我,打赢之后,该怎么办。”

“学生愚钝,恳请侯爷,赐下‘西域长治久安’之策。”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长久地、凝视着那张写满了自己困惑与无助的信纸,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看穿。

这封信,标志着卫疆,从一个只信奉“刀”的武将,彻底地,转变为一个开始敬畏“笔”的、真正的“政客”。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蜕变”,比朔州城下斩落可汗头颅的那一刻,意义更为深远。

他将那封信,郑重地折好,放入早已备好的信封之内,用火漆仔细封口。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帅帐。

关外的夜风凛冽,带着沙尘的粗粝,吹动着他宽大的袍角。他抬头,看见天边,悬着一轮与北疆一般无二的明月,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将远处的沙丘勾勒出一道道沉默的剪影。

卫疆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然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仿佛也将他心中所有的骄傲、迷茫与困惑,都一并,吐了出去。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而又坚定。

只是这一次,那份坚定之中,少了一丝属于武将的桀骜,却多了一份,属于统治者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