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地窖惊魂(2/2)
那里,没有耀眼的金光银光,只有一堆堆、一摞摞,码放得异常整齐、甚至有些肃杀的账本和册子!以及一个单独放置、同样上了锁的阴沉木小箱子!它们静静地躺在阴影里,却散发出比任何金银都更加冰冷、更加致命的危险气息!
沈墨轩快步走过去,仿佛那些金银只是路边的石头。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纸页已经泛黄的账册,快速翻看。纸张在他指尖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死神的低语。只看了几页,他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下来,眸中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
这上面用清晰的字迹,详细记录了多年来皇庄真实的粮食、丝帛、矿产等各项产出,以及如何通过做两本账,将这些产出以远低于市价的“损耗价”、“处理价”,“卖”给“丰裕号”、“德昌木行”、“通源车马行”等几家固定的商号。每一笔交易的时间、数量、经手人,乃至“返点”的比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旁边还有一本用特殊符号标记的、更厚实的册子,他翻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这上面专门记录了这些商号按照约定,“返还”回来的巨额利润分成!一笔笔,一项项,数字庞大得令人咋舌,触目惊心!这已经不仅仅是贪腐,而是一条完整、严密、肆无忌惮的吸血链条!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小箱子上。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才是真正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关键!
“撬开它!”沈墨轩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阿吉闻声而动,手中的特制铁钳再次发挥威力。“咔嚓!”比起地窖大门那把锁,这小箱子的锁具更是脆弱,应声而裂。
箱盖打开,里面是满满一沓码放整齐的书信。信封各异,但大多用料考究。沈墨轩抽出最上面几封,借着赵虎及时递到眼前的火把光芒,快速浏览。
瞬间,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收信人的称谓,赫然写着——“张保公公”!
而信中的内容,更是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仰赖公公庇护,庄内一切顺遂,今岁‘常例’已凑足,纹银五千两,不日便由‘丰裕号’兑付入京,望公公笑纳……”
“……上次所托‘打点’司礼监王公公及户部李主事之费用,已按吩咐分别送至,彼等皆言公公守信,日后之事,必行方便……”
“……闻千岁爷近日雅好江南园林,小的特寻得奇石数块、异木若干,已随漕船北上,聊表孝心,望千岁爷垂怜……”
“张保公公”、“司礼监”、“户部”、“千岁爷”……一个个名字,一个个称谓,像一道道惊雷,在沈墨轩的脑海中炸响!这不仅仅是钉死王富贵贪腐的铁证,这更是一张无形的大网,一张深深扎根于朝廷内部、盘根错节的贪腐关系网!而这张网的末端,竟然隐隐指向了那位地位尊崇、仅在陛下之下的“千岁爷”!
这已非普通的庄头贪墨,这是内外勾结,侵吞国帑,动摇国本!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沈墨轩紧紧攥着那几份最关键的信件,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隐现。这不仅仅是证据,更是一把双刃剑,一把能斩妖除魔,也可能引火烧身、万劫不复的利刃!
除了这些核心罪证,地窖里还散乱堆放着许多来不及处理或者舍不得出手的珍宝:成匹的上等苏杭绫罗绸缎,在黑暗中依然泛着柔光;油光水滑的紫貂、玄狐等珍稀皮毛,堆积如山;甚至还有几件造型古朴精美、釉色温润如玉,底部带着宫造款式落款的瓷器!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王富贵及其背后势力惊人的贪腐和穷奢极欲,以及他们对皇庄、对佃户敲骨吸髓般的榨取!
铁证如山!王富贵贪腐皇粮、欺压百姓、草菅人命、勾结内宦、行贿朝臣!条条都是十恶不赦,足以凌迟的死罪!
“全部搬出去!”沈墨轩强压着胸腔里翻腾的心绪,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略显沙哑,却更加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小心清点,一件不许遗漏,全部登记造册!这些都是呈堂证供!是铲除国蠹的关键!”
“是!”赵虎和阿洪声应道,声音在地窖中回荡,带着肃杀之气。两人立刻组织那些尚且能保持一丝冷静的佃户,开始小心翼翼地搬运。每一锭金银,每一本账册,每一封书信,都被视为珍宝,更是复仇的利器。
当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银、一摞摞厚重的账本书信、一堆堆光华耀眼的珍宝被陆续抬出地窖,重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打谷场上的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
围观的佃户们,男女老幼,看着那些他们一辈子、几辈子都没见过的财富,看着那些记录了他们祖祖辈辈血泪和屈辱的账本,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寂静,比之前的喧哗更加可怕,仿佛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即将爆发。
随即……
“打死他!打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一个苍老凄厉的声音如同导火索,瞬间点燃了炸药桶!
“把他千刀万剐!给我那被逼跳井的男人偿命啊!”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哭喊着就要往前冲。
“我的田!我祖传的三亩水田啊!就是被他做局硬生生抢走的!爹啊!儿子对不起你啊!”一个中年汉子捶胸顿足,状若疯魔。
“报仇!报仇!杀了这狗杂种!”
积压了太久的血海深仇,在这一刻,面对着这些铁一般的证据,彻底爆发了!人群如同彻底失控的、狂暴的浪潮,汹涌着、咆哮着,就要冲上来,将瘫在地上、散发着恶臭的王富贵撕成碎片,生啖其肉!场面瞬间失控!
“肃静!!!”
千钧一发之际,沈墨轩猛地踏上旁边一个巨大的石碾子,运足中气,发出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的断喝!这声音蕴含着官威,更带着一股浩然正气,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压过了现场的混乱和怒吼!
“诸位乡亲!父老兄弟们!”他目光如炬,如同冷电般扫过一张张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声音沉浑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富贵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国法难容!我沈墨轩,在此,以朝廷钦差之名,向大家保证!他,绝对逃不过大明律法的严惩!等待他的,必是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给予众人一点消化的时间,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铿锵如铁:“但如何处置,必须依大明律法行事!私刑报仇,固然痛快一时,却后患无穷!尔等若在此将他打死,便是触犯律法,授人以柄!届时,不但真正的元凶巨恶可能会借此脱身,尔等亦可能被扣上暴民作乱的帽子,反受其害!本官会即刻将这些铁证,连同奏章,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请旨定夺!届时,自有国法,还大家一个朗朗乾坤,告慰所有枉死的冤魂!”
他环视众人,眼神诚挚而坚定:“现在,请大家冷静!维持好秩序,保护好这些证据,不要让任何人破坏!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也是让王富贵及其背后所有黑手,最快速度伏法受诛的最有效途径!相信我沈墨轩!”
他的话语,沉稳、坚决,条理清晰,利弊分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说服力量。佃户们虽然胸中的怒火仍在熊熊燃烧,恨意难平,但看着沈墨轩那挺拔如山岳般、仿佛能扛起一切苦难和不公的身影,听着他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的承诺,最终还是逐渐从疯狂的边缘被拉了回来。他们相互劝慰着,拉扯着,最终选择了相信——相信这位不怕权贵、敢为他们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沈墨轩趁机命赵虎和阿吉,带领几个可靠且稍微冷静的佃户,用最粗的麻绳,将王富贵及其几个核心党羽全都捆成了粽子,单独关押进庄内原本用来惩戒佃户的土牢里,并派自己带来的所有护卫接手了皇庄各处的关键守卫,彻底控制了局面,严禁任何人外出报信。
站在地窖入口,脚下是刚刚被挖掘出的、如同巨兽伤口般的黑洞,身后是堆积如山、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罪证,以及虽然暂时平静、但眼中仇恨之火未熄的百姓,沈墨轩长长地、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憋在胸中的浊气。这口气,带着地窖的阴冷,也带着初战告捷的沉重。
第一步,成了!他成功地捅开了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马蜂窝,抓住了狐狸的尾巴,甚至扯出了隐藏在更深处巨鳄的鳞片。
但短暂的、微不足道的喜悦和成就感,很快便被更深的凝重和紧迫感所取代。他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被引动。王富贵落网,地窖被端,如此大的动静,消息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去。那个远在京城、手握权柄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张保,以及信中提到的那位若隐若现、地位尊崇得可怕的“千岁爷”,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的反扑,必将如同雷霆万钧,狂风暴雨,务求将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掀盖子”之人,连同这些致命的证据,一同撕碎、湮灭!
他低头,再次看了看手中那几封写着“张保公公”亲启的、此刻却重逾千钧的密信,眼神变得如同刚刚出鞘、饮血之前的利剑,锐利、冰寒,坚定无比。
“收拾所有关键证据,金银封箱,账本、书信,尤其是这个,”他举起手中的小箱子,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赵虎和阿吉吩咐道,语气急促而果决,不容半分置疑,“我们即刻轻装返京,一刻也不能耽搁!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变数!”
皇庄这边的局面,可以暂时交给随后就会接到他密令赶来的、相对可靠的地方官府(他已有安排)维持稳定,进行初步的安抚和清算。但接下来的战场,在京城!在那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的朝堂之上!在那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之中!
他必须抢在对手反应过来,布下天罗地网之前,将这足以搅动朝局、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致命证据,安全地、迅速地,递到能够决定胜负的人面前!
然而,沈墨轩心知,他这只果断出击的“螳螂”已然亮出了锋芒,却不知那潜伏在后的“黄雀”,是否早已张开了无形的巨网,正静待着他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