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染坊惊魂(2/2)
突然,外面传来两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闷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影子低低的、模仿夜枭的呼哨声——安全信号!
林威不敢怠慢,背着弟弟,在陈先生的托扶下,有些吃力地爬出了地窖。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他精神一振。目光迅速扫过院子,只见那两个留守的打手已经歪倒在一旁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昏死了还是彻底没了气息。
“走!”影子一挥手,毫不拖泥带水,率先如同鬼魅般向染坊外潜去。
夜色深沉,天津卫实行宵禁后的街道,一片死寂,空旷得吓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夫敲打梆子的单调声音,更添几分凄凉和肃杀。影子对天津卫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专挑最阴暗、最狭窄、最不可能有人的角落穿行,有时甚至直接从某户人家的后院矮墙翻越而过。
林威背着比自己还壮硕几分的弟弟,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林武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他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因为持续用力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抽痛,汗水很快浸湿了内衫,在寒冷的夜风里变得冰凉。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紧紧跟在影子身后,不敢落下半步。
大约半个时辰后,几人来到了运河边一片低矮密集、如同迷宫般的棚户区。这里便是天津卫有名的“三不管”地带——“鱼肠弄”。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以形容的刺鼻气味,是天津卫最底层的苦力、乞丐和暗娼聚集的地方,龙蛇混杂。
影子在一个看似随意堆放、散发着馊味的垃圾堆前停下脚步,他有节奏地、轻重不一地敲了敲旁边一扇破旧得快要散架的木门。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一双浑浊却透着锐利光芒的眼睛在门后阴影里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当看清影子的面容后,目光又扫过他身后背着人的林威和一脸淡然的陈先生,这才将门完全打开。
开门的,正是白天在贫民区墙根下打盹的那个驼背老头,老鬼。他依旧穿着那身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袄,头发花白杂乱,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干裂的土地。
“进来。”老鬼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他侧身让出通道。
几人迅速闪身进屋,老鬼立刻将门关上,插上了粗重的门栓。
屋子里比外面看起来要整洁和“富裕”得多。虽然狭小逼仄,但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靠墙甚至还有一张铺着干净旧布的简陋木板床,以及一张桌子和几条板凳。
“把他放床上。”老鬼用烟袋锅子指了指那张木板床。
林威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林武放下,让他平躺。老鬼凑近过来,就着桌上油灯的光,仔细看了看林武的脸色,又看了看包扎伤口的布条,伸出枯瘦的手指搭在林武的手腕上摸了摸脉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伤得不轻,脓毒入体……不过,陈秃子这回下手还算有点分寸,暂时死不了。”
一旁的陈先生闻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似乎对“陈秃子”这个称呼早已习惯,也无力反驳。
老鬼这才抬起眼皮,正式看向林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咧开嘴,露出几颗稀疏发黄的牙齿,脸上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林狐狸的种?嗯,眉眼间是有点那么点意思。不错,临危不乱,还有点你老子当年那股子藏在骨子里的狠劲儿。”
林威一怔,脱口而出:“您……您认识我父亲?”
老鬼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谈旧事的样子:“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提他作甚。”他转向影子,“外面现在什么情况?杜彪那条疯狗还在到处咬人?”
影子言简意赅,将当前严峻的局势快速说了一遍,尤其重点提到了账册可能和黄锦有关的最新推断。
老鬼听完,眯缝着眼睛,沉默地用那根旧烟袋锅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鞋底,发出“哒、哒”的轻响。半晌,他才嗤笑一声,沙哑道:“黄锦那老阉狗,鼻子倒是比狗还灵。他这次来得这么急,明面上是督运漕粮,暗地里,恐怕就是专门来擦屁股平事的。李德山和杜彪这两个自作聪明的蠢货,怕是被人当枪使了,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看向影子,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告诉沈小子,账册是关键,没错。但黄锦身边明里暗里高手如云,硬抢就是送死。得想办法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我们才能有机会浑水摸鱼。”
影子郑重点头:“沈大人也是这个意思。他已经在京城和天津卫同时布局了。”
老鬼“嗯”了一声,似乎对沈大人的行动并不意外。他又看向床上昏迷的林武,用烟袋锅子虚点了点:“这小子,就留在我这儿,你们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在这鱼肠弄里藏个人、护个周全,还办得到。”说完,他又对林威道,“你,别傻站着了,跟我来里屋,换身你这身破烂行头,顺便把你胳膊上那点伤处理一下。就你现在这副尊容,走出去不超过三条街,就得被杜彪的眼线给认出来。”
林威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胳膊上还有伤,一路精神高度紧张,竟忘了疼痛。他感激地看了老鬼一眼,知道弟弟在这里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跟着老鬼走到用布帘隔开的里间,老鬼一边在个旧木箱里翻找着衣服,一边头也不回,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今晚在染坊那边,还顺手救了个人?是个半大孩子?”
林威愣了一下,才想起那个叫小栓子的少年,点了点头:“嗯,是个可怜孩子,差点被疤脸刘灭口。”
老鬼翻找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回过头,深深看了林威一眼,那目光复杂,似乎包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将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和一小瓶散发着清凉气味的伤药塞到林威手里。“换上吧,药自己抹,手法利索点。”
林威换好干净的粗布衣服,虽然粗糙,但比之前那身血污破烂的强多了。他熟练地给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感觉精神似乎也随着外表的改变而振作了少许。
他回到外间,看到影子正在和陈先生低声交谈,似乎是在讨论林武后续的治疗。而老鬼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林武的床边,佝偻着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根烟袋锅子。但林威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间屋子里,乃至屋子外附近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绝对瞒不过这个看似昏聩的老者。
“我们接下来具体怎么做?”林威走到影子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影子的目光沉静如水,吐出两个字:“等。”
“等?”林威有些不解。形势如此危急,难道不该主动出击?
“等沈大人的下一步信号;等李德山和杜彪因为账册和黄锦的压力,自己先露出破绽;也等……”影子说着,目光转向床上呼吸依旧急促的林武,“等你弟弟醒来。他是唯一亲眼见到赵四断气,并且可能从赵四那里得到更多关于账册关键信息的人。他脑子里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
林威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弟弟那张因失血和高热而苍白的脸,心中默默祈祷。他知道,天津卫的这场巨大风暴,才刚刚开始掀起一角。而他们兄弟二人,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风暴的最中心,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未来的路,注定充满血腥与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