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沈墨轩的棋局(1/2)
悦来客栈,天字号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将沈墨轩挺立窗前的背影拉得悠长。窗扉微开,渗入天津卫沉郁的夜气。远处的犬吠、单调的更夫梆子声,以及那隐约可闻、却愈发频繁的兵马调动带来的金属摩擦与马蹄声,都让这个夜晚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大人。”一名身着夜行服的侍卫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暗影小队传来密信,林家兄弟已安全转移至‘鱼肠弄’。林武伤势极重,高烧一度危及性命,幸得陈先生及时救治,眼下高热已退,性命暂时无虞。林威确认,赵四临死前,确实提及账册,言语间指向……黄锦。”
沈墨轩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穿透窗纸,仿佛在凝视着夜色中无形的漩涡。他只是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黄锦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黄锦入住漕运衙门后,与李德山闭门密谈超过一个时辰。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但安插在衙门厨房的眼线回报,送进去的茶水点心,李德山几乎未动。他每次从黄锦房里出来,脸色都灰败得吓人,脚步虚浮。”侍卫语速平稳地汇报,“另外,我们注意到,黄锦带来的随从护卫,明面上是仪仗队伍,但暗地里似乎换了一批。这些人行动间悄无声息,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更像是东厂圈养的那些番子好手。”
“东厂……”沈墨轩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冰凉的窗棂,发出笃笃的轻响,“冯保虽然倒了,他经营多年的獒犬却还没死绝。黄锦这次,是把看家护院的老底都带出来了。看来,他对那本账册,不仅仅是志在必得,更是怕得要死啊。”
侍卫继续道:“杜彪的人像疯狗一样,还在全城搜捕,重点仍是城南贫民区和码头一带。不过,我们监视码头的人刚刚冒死传回消息,就在今天后半夜,趁着潮水,又有一艘标注着‘漕运司特批’的货船,没有悬挂任何商号旗帜,悄悄离港,看方向……是往出海口去了。”
“沉到海里的东西,再想捞起来就难了。”沈墨轩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李德山和杜彪,这是在急着擦屁股,毁灭证据。不过,最核心的那本账册,他们恐怕自己也没拿到,或者没看全,否则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无头苍蝇,只知道一味地杀人灭口。”
“大人的意思是,账册极有可能还在黄锦手中?或者,藏在某个连李德山和杜彪都不知道的隐秘之处?”
“两种可能都存在。”沈墨轩终于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半张清癯而冷静的脸庞。他走到书案前,上面铺着一张勾勒着天津卫主要脉络的简要地图,“赵四此人,能担任杜彪的核心账房多年,绝非蠢人。他临死前拼尽全力留下一个‘黄’字,必然有其深意。或许账册不止一本,真本在他信任的人手中;或许,他将其藏在了某个只有他知道,且与‘黄’字相关的地方。”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划过漕运衙门、杜府、码头仓库这些被重点标记的区域:“这些明面上的地方,李德山和杜彪恐怕早已掘地三尺。如果账册不在黄锦身上,那会在哪里?”他的指尖最终停顿在运河边那片用细密笔画出的、如同迷宫般的区域——“鱼肠弄”。
侍卫眼神一凛:“老鬼那里?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老鬼是北镇抚司埋得最深的钉子之一,李德山和杜彪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赵四级别不够,按理接触不到老鬼。但他长年混迹于码头和底层,嗅觉灵敏,未必没有察觉到老鬼这条隐藏的线。他临死前指向‘黄’,既可能直指黄锦,也可能是一种烟雾,真正的藏匿点,或许与‘黄’谐音,或者与‘黄’字能联想到的、鱼肠弄内的某个具体地点有关。”沈墨轩的分析条理清晰,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迷雾。
“是否需要让暗影小队暗中在鱼肠弄内进行排查?”
“不必。”沈墨轩果断摆手,“现在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打草惊蛇。老鬼在那里坐镇,他自有分寸,会留意一切异常。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自己去找,而是往这潭浑水里扔几块石头,让他们自己把水搅浑,把东西露出来。”
他沉吟片刻,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吩咐道:“两件事,立刻去办。第一,把我们之前掌握的,关于李德山历年克扣漕粮、以次充好,以及伙同杜彪利用漕船夹带私盐、劣铁的部分证据,挑那些看似不起眼、却又能顺藤摸瓜的,想办法‘无意间’泄露给天津卫那几个一向以清流自居、又和李德山不对付的御史。记住,手法要干净,要让他们觉得是自己‘偶然’发现的线索。”
“第二,”沈墨轩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把我们‘钦差大臣已找到关键活口人证,正在严密保护下赶往天津卫,不日即可当堂指证李德山、杜彪,以及他们背后京城大人物’的消息,通过不同的渠道散出去。要快,要广,要显得确有其事。”
侍卫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沈墨轩的意图:“大人这是要引蛇出洞,逼他们自乱阵脚,狗急跳墙?”
“墙不跳,我们怎么知道墙后面还藏着哪些魑魅魍魉?”沈墨轩冷笑道,“黄锦不是想稳坐钓鱼台,保他们平安吗?我偏要让他保不住。李德山和杜彪不是想杀林家兄弟灭口吗?我偏要让他们觉得,更重要的人证马上就要落到我手里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谁先坐不住,谁会先露出马脚。”
“是!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侍卫精神一振,领命后迅速退出了房间,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沈墨轩独自留在房中,再次踱步到窗边。夜风拂动他额前的几缕散发,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直刺漕运衙门的方向。
“黄锦,李德山,杜彪……还有你们背后的人。这盘棋,我才刚刚落子,看你们如何接招。”
……
同一片夜空下,漕运衙门后堂却是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李德山肥胖的身体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厅堂里来回踱步,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他的心腹师爷刚刚连滚爬爬地进来禀报,城里那几个平日里就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今天像是约好了一样,开始四处活动,旁敲侧击地打听近几年漕粮入库、损耗以及一些特批货船的记录。
“是他!一定是沈墨轩那个小畜生搞的鬼!”李德山猛地停下脚步,抓起桌上的一个名贵瓷杯就想砸,手举到半空,瞥见一旁闭目养神的黄锦,又硬生生忍住,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想逼死我!他想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黄锦依旧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慌什么?李大人也是封疆大吏,这点风吹草动就沉不住气了?天,塌不下来。”
“公公!我的黄公公啊!”李德山几乎要哭出来,也顾不得官仪,快步走到黄锦跟前,声音带着哭腔,“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刚传来的消息,沈墨轩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新的证人,马上就要秘密押送进城了!说是能直接指证我们!要是……要是那证人到了他手里,在公堂上一开口,我们……我们可就全完了!九族都不够砍的啊!”
黄锦拨弄茶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阴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李德山:“证人?呵,活蹦乱跳的才叫证人。断了气的……那叫尸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李德山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公公……您的意思是……”
“沈墨轩不是大张旗鼓地说他的人证快到了吗?”黄锦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晚上吃什么,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杀意却让李德山汗毛倒竖,“那就在他‘接到’人证之前,让他永远接不到就是了。天津卫地界,运河两岸,向来不太平,水匪路霸横行,偶尔劫杀个把官员信使,或者不明身份的路人,不是很正常吗?”
李德山瞳孔骤缩,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对钦差大臣要保护的人证下手?这……这简直是泼天的大胆!一旦败露,就是万劫不复!
“可……可是……沈墨轩是钦差,手持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代表的是皇上!我们这么做,万一……”
“所以,才要让杜彪去找人。”黄锦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找那些底子干净、或者本就是亡命徒的人去做。事成之后……”他放下茶盏,抬起枯瘦的手,在自己脖子前轻轻一划,动作轻柔,却带着令人窒息的残忍,“处理得干净点,手脚利落些。就算他沈墨轩怀疑是我们做的,没有证据,朝廷也只能把这笔账算到‘盗匪’头上,最多治他一个护卫不力的罪过。”
李德山脸色惨白,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对上黄锦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跟着黄锦一条道走到黑,要么现在就被黄锦当成弃子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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